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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3/1/18 20:5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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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诗心解之十八)

流水对辩误

谭汝为

(天津师范大学教授)

一、

“流水对”又称为“串对”或“走马对,是一种特殊的对仗形式。其特点是出句与对句字字相对,铢两悉称;文意却如一水奔流,似骏马驰骋,串联而下。有些流水对的一联就是一个单句,如:

那堪将凤女。还以嫁乌孙。(沈佺期)

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刘希夷)

请看石上藤萝月,已映洲前芦荻花。(杜甫)

岂意青州六从事,化作乌有一先生。(苏轼)

更为多见的是,一联流水对相当于一个复句,表现为多种类型,如:

承接关系——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杜甫)

因果关系——岂有文章惊海内,漫劳车马驻江干。(杜甫)

递进关系——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杜甫)

假设关系——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李商隐)

转折关系——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李商隐)

条件关系——但得曙光如寇退,不辞老境似潮来。(范大成)

取舍关系——宁为宇宙闲吟客,怕作乾坤窃禄人。(杜荀鹤)

诗文“流水对”句,就是把一整句话分成两句说,这前后两句在形式上对仗,在意义上贯通。判断一联诗文是否为“流水对”,首先看它是不是对偶句,这是前提,在肯定这个前提的基础上,再看其前后两句在文意上是否串联相谐。

二、

在一些学术论著中,“流水对的误认”现象却相当突出。有些专家学者往往把并非为“流水对”的诗文句归入“流水对”内,造成“流水对”界定上的思想混乱。对此确有辩异指误、拨乱反正之必要,本文拟举例分析之。

(一)华钟彦先生在分析唐人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这首五言律诗时说:首联即用对仗,十分工整,次联的“与君”与“同是”本非对仗,但就此二句的整体观察,上下因依的情况,乃属于“流水对”,名家对此,有时不拘。如李白《夜泊牛渚怀古》的第二、三联“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皆属“流水对”。

下面把华先生所说的“皆属流水对”的三联诗,列引如下: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

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

其实,这三联诗都不是“流水对”。原因很简单,“流水对”必须是对偶句,连华先生本人都明确指出:这三联诗“本非对仗”;所以尽管其每联文意都“上下因依”,但它们也没有资格步入“流水对”的行列。

(二)张德鑫先生在《对称与汉文化》中说:“串对,又称流水对,由上下两句串流构成顺承、转折、假设、因果等关系。如:……“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张先生为流水对下的定义中,遗漏了“流水对本身应是对偶句”这个重要的内容。张所举的宋人朱熹的《观书有感》“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这个设问句,根本就不是对仗句,因而与“流水对”无缘。

(三)史尘封先生在《汉语古今修辞通编》论述“串对”(即“流水对”)时,把李白《望庐山瀑布》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也列入例证之中,他说:“疑是银河落九天”,是由于有“飞流直下三千尺”这个客观条件。顺序也有先后。”

史先生只强调了“飞流直下”与“疑是银河”上下句间的逻辑关系与前后顺序,却忽略了这两句诗与对仗毫不相涉。这也是“流水对误认”的一个典型。

(四)孙虹先生在《略谈诗词中对偶的流变》的论文中,列举了“全篇作流水对”的两首宋词:

《玉楼春》周邦彦

桃溪不作从容住,秋藕绝来无续处

当时相候赤栏桥,今日独寻黄叶路。

烟中列岫青无数,雁背夕阳红欲暮。

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馀粘地絮。

《瑞鹧鸪》辛弃疾

期思溪上日千回,樟木桥边酒数杯。

人影不随流水去,醉颜重带少年来。

疏蝉响涩林逾静,冷蝶飞轻菊半开。

不是长卿终慢世,只缘多病又非才。

因为在律诗作品里全诗四联均作对仗者(如杜甫《登高》等)如凤毛麟角,极为罕见,更何况在长短句的词作中“全篇作流水对”呢?笔者读至孙文此处。精神曾为之一振,因为宋词作品中竟然发现了“全篇作流水对”者,而且是两首!但读了引录的词作后,很失望,又是“流水对的误认”!《玉楼春》与《瑞鹧鸪》这两个词牌皆为双调七言五十六字,前者为仄韵,后者为平韵,其体制与七律大体相类。孙虹先生认为“全篇作流水对”的这两首宋人词作,其实仅各有一联是流水对,即周词的第二联“当时相候赤栏桥,今日独寻黄叶路”与辛词的第四联“不是长卿终慢世,只缘多病又非才”(引文中笔者标出横线者)。其他各联都只是一般的对仗句,却均非“流水对”

五、杨春霖、刘帆先生主编的《汉语修辞艺术大辞典》(以下简称《辞典》)在论述“串对”时,列举了现当代散文、小说的三个例句。可惜这三个例句也是“流水对的误认”。请看:

(1)樱桃沟花园清静幽深,以“天然”二字取胜。一进园门,石阶层层变幻,小径曲曲迂回。(寄水《樱桃沟》)

(2)瑟瑟的秋风叩打着门窗,沉沉的夜色吞蚀着病房。她出了一身冷汗,神智反而清醒了。(谌容《人到中年》)

(3)汪处厚在外面只听得笑声不绝;真是“有鸡鸭的地方,粪多;有年轻女人的地方,笑多。(钱钟书《围城》)

《辞典》认为这三例分别属于“流水对”文句的原因是:例(1)“对偶句写景,连贯、紧凑,又有层次”。例(2)“语意连贯,衔接紧密。”但例(1)先写“石阶”,再写“小径”;例(2)先写“秋风”,再写“夜色”;这与“流水对”文意一气贯通的性质根本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如果这也算作“流水对”,那么诸如“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之类,几乎所有的描摹两种物象的写景对仗句,岂不都成了“流水对”?关于例(3)《辞典》分析道:

这是一则由喻体和本体构成的串对。喻体和本体各是一个单句,两句之间为承接关系幽默地嘲笑了女人相聚时的笑声。

但是,例(3)的上句“有鸡鸭的地方,粪多”是8个字,下句“有年轻女人的地方,笑多”是10个字,出句与对句字数差两个字,怎么能是对偶句呢?即使是“宽对”,也不能宽松到这种程度吧!我们认为:这两句比喻式的谚语,即非对偶,更谈不上什么“串对”了。

三、

以上举例,旨在说明在学术论著或辞格辞典里,“流水对的误认”现象相当严重。值得我们深思的是:并不是初学者一时不慎地搞错;而是研究诗词的学者,甚至语言修辞研究的专家,却连续不断将此问题搞错。其实,对诗文中某一联句子是否为“流水对”进行辨析,只要抓住“形式对仗,意义连贯”这关键的两条标准,问题即可迎刃而解。具体分析:

(一)出句与对句在形式上对仗,而意义不连贯的,一般为并列关系的对偶句,不能归入“流水对”的领域。如孙虹先生认为“全篇作流水对”的两首宋词,除上文已论及的两联为“流水对”之外,其余六联均为一般对偶句。因为它们都只是平列两种物象或情感,出句与对句只是并联的关系,而且上下句位置颠倒,意思却不变。

(二)尽管前后两句意义连绵、语气贯通,但它本身没有形成对偶的(如上文引用的“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等等),都不能获得“流水对”的户籍。再如:

(1)若为化得身千亿,散上峰头望故乡。(柳宗元)

(2)徒使词臣庾开府,咸阳终日苦思归。(刘禹锡)

(3)此心曾与木兰舟,直到天南湖水头。(贾岛)

(4)莫道官忙身老大,便无少年逐春心。(韩愈)

这类两个七言诗句等于一个意义上的句子,在古代诗话中被称为“十四字句”,蒋绍愚先生称之为“连贯句”。这些文意连贯却没有形成对仗的诗句,都不能与“流水对”划等号。

(三)杨春霖、刘帆主编的《汉语修辞艺术大辞典》认为:比喻性的谚语是“由喻体和本体构成的串对。喻体和本体各是一个单句,两句之间为承接关系。”我们不妨举几个实例进行分析:

人闲就得病,石闲就生苔。

蚂蝗怕烟屎,坏人怕揭底。

煮饭要放米,说话要讲理。

刀不磨生锈,水不流发臭。

像上述这种类比性的谚语,分别谈两种事理,虽然这两种事理之间有一定的关联,但并没有构成因果、条件等逻辑联系,也可以视为一般的对偶句,但应以不划入“流水对”为妥。至于“有鸡鸭的地方,粪多;有年轻女人的地方,笑多”如上文所述,列入对偶,已属不妥;定为串对,更为舛谬。

总之,“流水对”既要求语意的连贯畅达,又须恪守严整工切的对仗规则。它变传统对仗的双峰对峙为一水奔流,以单行之神,运排偶之体。文意贯注,具有流动之美。对仗工整,具有均衡之美;语言活泼,具有变化之美。判断一联诗文是否为流水对,只要切实掌握其“意串形偶”(即文意贯串,形式对偶)的规律,倒也不是一种难事,关键在于治学的扎实与为文的严谨。

谭汝为天津师范大学国际教育交流学院教授,从事汉语修辞学、诗歌美学及天津城市文化研究,兼任教育部汉语能力测试学术委员会副秘书长、中国语文现代化学会语文教育专业委员会理事长、天津市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委员、天津市语言学会顾问等学术职务。

编辑/章雪芳审核/武阳校对/冯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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