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文摘录有个大学生物系的教授发来一段资料,说这是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年被列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濒危物种红色名录;又有一个老学究介绍说,这白鹇鸟过去可是朝廷五品文官朝服补子上绣的规定图案,寓意为“贤”。鸟语者□余同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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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把那盘褐黄色的盘香点着了,那形状看着,怎么说呢,像一坨牛屎,我想笑,但努力憋着嘴,一旁的吴晓明一脸严肃,蹲在地上,睁大双眼,两手前伸攥着空心拳,暗暗用力,像是这样就能帮助老头成功似的,他这个模样很像是一个便秘患者正在解决问题。我终于不可抑止,咳哦咳哦地在嗓子里笑起来,笑声差点就要喷发而出,冲破鼓起的嘴巴直上云霄了。我认为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笑话,吴晓明这个傻瓜竟然如此认真地配合,甘愿被一个老头耍弄,这就更可笑了。我看了一眼一旁架着的摄像机,我很想掉转摄像头,将镜头对准吴晓明,让他日后看看自己这天的傻样。就在这当口,老头突然长啸一声,不知什么时候嘴里多了一只柳哨,柳哨中传出了奇怪的腔调,像是刚出生婴儿的咿呀声,又像是树叶在风中的拍打声,有时,又像是来自远古原始部落人的啸叫声(当然,我不可能听过原始部落人的声音,但在我想象中就是这声音)。老头吹着柳哨,伏下身子,双脚不停地交错转圈,两手前后左右划动,颈脖子一伸一缩,这时候的他看起来就很像一只鸟了,一只巨鸟。老头穿了件橘黄色的房地产楼盘广告衫,前胸后背都印着一连串售楼部的电话号码,裤子有点肥大,又短了一截,他的一双长满了汗毛的细脚,看起来像两根刚出土的山药棍。这一身穿着,一看就知道都是别人捐助的,他还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顶老年旅游团的旅行帽,上面的“某某旅行社”字样已经看不太清楚了。老头这么个扮相,邋里邋遢,慌里慌张,加上长得獐头鼠目,刚出场就让我失望,也让我更加坚信,这事儿是个谎言,我之所以还能待下去,纯粹就是想看看吴晓明的笑话的。但现在,我笑不出来了,我不敢笑了,我有点相信,吴晓明说的可能是真的了。那盘香,缭绕着,在山腰那一处老坟场前,逗留了一会儿,摇摆了一会儿,突然像得到了号令,直直地窜上了高空,一种奇异的我从未闻过的香味,随之在山林间弥漫。老头的鸟步越走越快,柳哨声声如泣,像是在召唤着什么,俄尔,东边的槠树林里传来“嘟哦——嘟哦——”的叫声,一只白色的大鸟闪电一样飘飞过来,它从鸟冠到鸟尾长约一米,浑身雪白,头顶一根蓝翎,脸颊通红,两旁鼓出绿色的囊泡,两只脚细长而鲜红,真是翩若惊鸿呐。我从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大鸟,我扭头去看吴晓明,他兴奋而紧张,由蹲姿改为探身半伏,大颗大颗的汗珠挂在脸腮上,也顾不得去擦拭,只目不转睛盯着那一人一鸟。我知道,这就是吴晓明说的白鹇了,看来,他说的并非如我猜测的那样不靠谱。那一只白鹇亮开双翅,它的羽毛真美,并非是单纯的白色,它表面是白色的,而背面却布满了波浪状的细黑半圆圈,绒毛富有光泽,这样,它双翅一扇动起来,就如同月光下波光粼粼的一湖水。它一边扇动翅膀,一边踮着脚步,跟着老头转圈,并用鸟声呼应着老头柳哨中吹出的节奏。那盘香燃烧到一半了,香味越发浓郁,老头和大鸟同时大喊一声,像是吹响了集结号和冲锋号,顿时,从四面的山林里,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飞出了一群群鸟来。凭着有限的鸟类知识,我认出来,先是白鹇,有上百只,尔后是花喜鹊,灰喜鹊,竹画眉,山麻雀,苦哇鸟,黑乌鸦,哼子鹰,白头翁。它们在天空上盘旋,鸣叫着,发出各自的叫声,像排演一场盛大的合唱。几千只鸟围成一个个圆圈,最里面的是白鹇,然后是花喜鹊,再外面就看不清了,它们如云团,在天空中纠缠着,流动着,那盘香的烟直直地升腾,被鸟们的双翅搅动,香味更加浓郁。正是傍晚时分,夕阳斜照,鸟们的背上闪闪发亮,它们以天空为舞台在表演集体舞蹈,和地上的一人一鸟相应和,地上的一人一鸟往东,它们便往东,地上的一人一鸟往西,它们便往西。老头的脸上像是镀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如一个远古的巫者,先前给人猥琐的印象一扫而光,他不再是一个贫穷的糟老头,而是一个通灵的神仙了,举手投足间仿佛都带着神的启示。我怀疑这景象不是真的,我做了这么多年记者了,我太知道什么可能是真的,什么可能是假的,这件事,从一开始我就怀疑是假的,不,不是怀疑,是断定它是假的,只是拗不过吴晓明强拉硬扯,我才答应和他一起来的。但眼前这景象,按以往的经验,绝对只能出现在传说中呵,我再一次扭头去看吴晓明,他也像鸟一样,尖起嘴,喉咙里发出哦哦哦的声音,两眼放光,他看着我,挥舞着双手,我知道,他的意思是:成了!我再一次掐自己的胳膊,还是感觉到疼,这不是梦,这是真的。大概过了十来分钟,那盘香烧完了,香烟消散,那些围成一圈的鸟们,才慢慢有顺序地撤退,如同大海的退潮,先是外围的麻雀,乌鸦,最后才是那群白鹇,它们像一支支箭射向莽莽苍苍的大森林,不见了,天也就突然黑了下来,仿佛是它们把最后的夕光驮走了。眼前又恢复了寂静,山地,老坟,古树,还有老头。老头直喘气,叼在嘴上的柳哨不见了,笼罩在他身上的那种神性的光辉不见了,他又成了一个瘦小、干瘪、穷困、木讷的乡间平常老头了。我起身去看摄像机,查看录下的视频,刚才那梦幻的一幕被完整地记录下来了。我们凑着脑袋又看了一遍,我查了一下,整个过程约十五分钟,等全部看完了,吴晓明按捺不住地跳了起来,怎么样?余大记者,这是多大的新闻呐!№2
你狗日的运气好,你运气总是那么好!当天晚上,采访完老头,当我睡在豹坞里村部接待室那张架子床的上铺时,我对下铺的吴晓明说,你怎么总是碰到好事呢?吴晓明和我是大学同学,当年我们在大学公寓就是睡的上下铺,论专业课成绩,我比他好多了,可是,他一毕业就考进了本县的公务员,据说本来他笔试成绩达不到面试分数要求,后来,那个笔试第一的放弃了面试,他得以递补,而在面试时,考官出的一道大题目恰好是他头天晚上无意中翻书见到的,于是一举中的,成了一名幸福的公务员。而我呢,凭着一股子心高气傲,进了省里的一家媒体,媒体这些年越来越不好混,工作强度大,采访任务重,经常没白没黑地加班,忙得苦兮兮的,却没有多少收入,而公务员却旱涝保收,吃香喝辣,真是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这还不算,吴晓明到县里后,又认识了县人大主任的女儿(偏偏这位县领导的女儿还长得挺漂亮),结婚时,连房子都是老丈人准备好的。有了这样的背景,吴晓明先是从先前的那家冷门单位调到了县委办公室,做秘书,科长,副主任,眼下正在积极谋划主任一职,据说,可能性很大,这不,他这一次下派到豹坞里来挂职村支部第一书记,就是为这个升迁做铺垫的。他要往上升,得要有基层工作经历,挂职书记是最好不过了,时间不长,也就两年,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