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鑫丨十九封情书
■第一封
因为你我想起江边的芦苇
那摇晃的身影
搅动清晨的薄雾
细腻甘甜的棉花糖
十二月的露水，被一只云雀唤醒
在你的指尖滑下白银的流苏
鲈鱼之水
鮰鱼刀鱼鲥鱼之水
水构成你的身体，并以你为支撑
你是水中寂静的女子
洁净的翅膀
凸显鹤的姿势
因为你我想起江边的椴树
此时脱去全部的衣衫
只有光的纱裙，藏着花朵
中心的蜜
此时封存在季节的水中
你和江水构成一个事物
穹顶和风构成另一个事物
他们寂静的拥抱着
噢，残忍的冬天
只有芦苇纤细的骨子
枯萎了杏花和百合
因为你我想起孤独的水仙
在冰凌的指尖绽放
给熟睡的马匹爱的地图
溯游而上
苍茫的江水
一盏寂静的纱灯
因为你我想起我自己
他徒劳地记忆你的样子
风在芦苇间灌满
像山中燃烧的柴火
你仿佛包裹着炽热的大火
又好似透明的江水视而不见
因为你我想起我自己
他失踪多年，刑期未满
像江中的沉船
只有寂静的呼唤声
■第二封
整个世界只有你
失明的太阳
破碎的月亮被风暴吹散
星子是天空
泄露的弹孔
逃亡的羊群，失踪的金黄的老虎
黑森林在夜里隐身
藏匿池塘和蛙声
聚拢的谷堆
脱水的麦子
荒草蔓生的阡陌
剥落姓氏的墓碑和松
噢，失落的村庄
喜鹊衔着最后的泥土
桂树一声不吭
中心是月亮背后的漩涡
整个世界只有你
季风是虚无的记忆
天空的风信子
扰动透明的弦
想你是一首蓝色的歌
整个世界只有你
没有多余的人类
没有天空和雨水，没有大地
没有我
没有黑与白，整个世界只有你
你在光明身后隐藏着
像这生活，我爱得盲目
你美得哀伤
■第三封
噢，绝壁上的羚羊
攀附在岩石的心脏
麦浪在身后卷起飓风
头顶的海洋
聚集洁净的盐堆
漂浮的鹰，游走的云雀和鸥
深处的星群
珊瑚和朱贝
因为太阳所以世界收敛着
因为大地和花朵
因为你，心悬于一线
羚羊攀附着
光影显现
颜色被溪流冲刷
凝聚成冰的骨头
你眼中的雪莲花开放着
羚羊眼中的你
雪莲中的雪莲
被光阴捧起
爱的词语跳动着，散落着
石块坠落深渊
没有恐惧，只有空旷的回声
好像你影子里流淌的声音
噢，绝壁上的羚羊
小心翼翼
被苍穹和神抛弃
心中只有爱
只有大地呼唤的鸣响
那是你的眼神
赐予我的无字天书
我眼中的羚羊
羚羊眼中的你
我不敢看你，世界太闹了
重金属的折射
扼杀铜镜中的最美的词语
一只绝壁行走的羚羊
善良温暖的羚羊拯救我
赐予我矫正的镜子
你在那里！这伟大又惊喜的窒息！
■第四封
我记得你头顶的蓝
风信子的眼睛
闪烁迷人的钻石
你步子轻巧，眼神安静
我记起收成过后的秋天
还原裸露的山冈
你云朵的手，抚摸大地的创口
呼吸里有宽阔的悲悯
不带一丝哀怨
头顶的蓝
不为风雨雷电所摧毁
属于蓝空又独立呈现
噢，翩翩的蓝喜鹊
你的眼里有悠远的海
鲜活的蓝
我闻到你心中木犀草香
那抹蓝，记忆的曲线
时光的别针
光亮的词语在池塘里淬火
化为沉默的铜
莲花一朵一朵
山峦寂静，天际朦胧
我沉浸在你建造的世界中
我记得你头顶的蓝
我看不见我自己
我只看见你
你背对着我微笑
我想起自己欢喜的样子
人间充满温馨
■第五封
当暮色如期而至
你栖身何处
这座城市的灯火熹微
悬浮于卑微的层面
掩蔽一只野鸽的眼睛
嘘！白日的钢铁投入黑池
这升腾的云雾
你在和谁说话
他们是多么幸运
能剥开夜的面纱，在此刻
倾听你的声音
噢，我失去的白日
那些与你相拥的照片
在思维里印制
又烧成灰烬
在这苍茫的暮色里
他们是散落的星子
又跌碎成这座城无数昏黄的灯
我想起太阳燃烧的内部
此刻她那么遥远
分隔在星球的另一半
好似这黑纱的屏风
隐没其中的你
世界只剩下麻醉，空虚
迷失的琴声
■第六封
喷射的火山
烤熟荞麦，谷子和酵母
给大地酿酒
让猕猴痴狂，麋鹿惊起
象和豹子在炽热的时刻狂奔
这迷醉的强有力的蜜
天空为之眩晕
北斗灼烧，一枚通红的勺子
酣睡中的星群
醉倒的星系
沉溺于红色海洋的巨型生物们
与狂风和沙石嘶吼着
绽放的火山
伟大的生命之树
吐出硫磺，锡铁，磷和黄金
给痛苦的大地覆盖盐粒
摧毁腐朽的层面
给新生的蓝色动物们
献出深邃的湖
强烈的箭矢
神的授意
流动的红玉和珊瑚
熔融的种子
鲜活的种子
人类和天空之间
最宝贵的生命力
冷却之后
青青的牧场和家园
透明的孩子和语言
甘美的乳汁和河流
七色彩虹镀上晶莹的琉璃
火山，火山
永恒的爱和繁衍
在生锈的时光中
生生不息！
■第七封
我爱的你是透明的
喜鹊在谷堆上叹息
燕子差池其羽
花栗鼠采集松子和橡实
在神的呼唤中颤栗
盲蛇缠绕枯树
羊群柔软，鹰张开双翅
牛在田间喘息
透明的喜鹊，透明的影子
翠丽的江水
渔船安静
芦苇和浮木
在流动中保持追求的姿势
村庄，我南方的故乡
磨盘和梁
收成过后的稻草人
获得自由，与山野共存
几颗麦子遗落在土里
吐露生命的琴声
我爱的你是透明的
天空是你
大地是你
我所热爱的一切都是你
你在山川中显现
从深渊里浮现
你拥有一切而静默
你的足迹串成贝壳的风铃
给生存优美的和声
噢，透明的女人
美丽的世界在你身体中凸显
你与光明同体
给万物以琴弦和存在
我爱的你是透明的
好似人间最美丽的词语
被神封存在尚未开启的唇中！
■第八封
爱我吧，孩子
以你空灵的双眼
白玉的颈背
柔荑的手
从氤氲之清晨
推动燃烧的指环
拨向寂寞的黄昏
最简单的词语经你之口
成为世间最动听的情话
像山间的溪水
触摸大地的声音
爱我吧，孩子
人类还在沉睡
村庄和神
淹没于昨夜的宿醉
风从山谷吹来
掀开河流的伤口
鸥群如摊开的双掌
盛接天空的泪水
孩子，你听见风铃草的呜咽吗？
孩子，这碎石的道路
拖着疲惫的太阳
投向时间死亡的地方
生存的血
浸染幻灭的云彩
这些荆棘的道路
毁灭之路
爱我吧，孩子
等深夜升起紫黑的葡萄架
等月亮姑娘温柔如水
等那条存在之路散发磷光
爱我吧，孩子
像萤火虫爱在夜风中
■第九封
以神之名
聆听长江的心跳
等唐古拉山唱起情歌
唤醒冰冻的火绒草
东方缓缓走来的牦牛
寻觅着风毛菊
噢，羊群
高原的厚毯子
啜饮冰蓝的湖水
这美好的一切是神的授意吗？
以神之名
听桑丹康桑雪山说话
给你心中的措那湖
镀上苍苍的蓝
噢，雄鹰
飞过那曲卓玛
以开阔的姿势俯视大地
她的归属是远方的可可西里吗？
虚空中的神呀
光明背后的存在
生存和建造的意义所向
冰山下雪莲花
牧草青青的原野
浮冰，孕育怒江的子宫
搭建长江的脐带
人类的乳汁
伟大的神呀，你赐给
这美好的一切因为爱情么？
我为你睁开双眼
拭去昨夜的黑暗
聆听神
接受她赐予的一切
孩子，爱我
我们会有鹰的翅膀
会有草原，雪山，可可西里和故乡！
■第十封
哎，这忧郁的人间
还会有多少伤口
月亮要坠落几次，在这痛苦的大地
才会有星子的回声
枯萎的凌霄花
遥远的格桑花
剥落的葛藤，绝经的河流
干涸的湖
生锈的琴
陷入泥沼的瘦马发出悲声
哎，疼痛的闪电
失去的紫色根茎
剥开大地的衣衫
这暴雨的轰鸣，这失落之泪
孩子，要守望你多少次
才会接住大雁掉落的书简
那是属于你的词语
来自于神的虚空
孩子，你眼中有千里黄沙
有莽原和废墟
这些苍劲荒凉的事物
遮掩了你内心的泉水
让你如诗人一般忧郁，好像
被驱逐的生灵
在荒原上瞭望远方
孩子，我为何要呼唤你
为何向你透露我粗犷的渴望
为何让你心如深井
背向人类和乡关
哎，这忧郁的人间
为何会有爱情
为何让天空流泪
为何让阴云布满南方？
■第十一封
我们迷失了天空的鸟群
那些冰蓝的喜鹊
在阴云的记忆中丧生
有时候
我想起人间的麦地和山冈
想起月亮的指环
那么多美丽的事物
当我哀伤的想起你
他们多像撕碎的旧时光
有时候彗星拖着巨尾
打磨时空的伤口
再没有几颗水滴落湖中
噢，空空的蓝喜鹊
伸展虚无的翅膀
当我徒劳地忆起你
他们是多么遥远和虚幻
像七月，深埋在七月之中
■第十二封
你在哪里？头顶是重孝的天空
湮没太阳的箭簇
那么多透明的喜鹊
从神的领域折返
安抚这痛苦的大地
给人间蓝水晶的琴声
那些透明的丝线
从思维的空间鸣响
用神的语言
呼唤心存爱情的人类
孩子，你太阳花的大眼睛
见到幽蓝的极光吗？
因为你
天空此刻充满忧郁
蓝喜鹊
颤动的翅羽
喊着你伟大的姓氏
丰盈的名字
白莲花的身体
人间有多少冷漠
琴声就会有几个和弦
留住几乎失明的眼睛
你在哪里？
有你才有故乡，才有麦子和水井
那么多村庄孤零零的
远离钟楼和墓碑
疲倦的蓝喜鹊
是天空的十二滴泪水
赐予开裂的岩石和心
孩子，我们有共同的祖先
坚硬的祖先
他们获取神的泪水
给你和我灿烂的生命
你在哪里？孩子
这么多芦花纷纷扬扬
不是你
这么多云雀在天空四散
不是你，孩子
这么多人类，悲哀的人类
不是你
你在哪里？孩子
在这苍茫的天地我聆听
神的琴声
十二只蓝喜鹊
十二朵矢车菊
像我轻轻呼唤你的名字
十二颗蓝水晶
■第十三封
你在喜鹊之上
来自于深深的天空
喜鹊高过森林
高过山谷和江水
你高过人间的喜鹊
这纯粹的生物
喜鹊的眼睛
远离锈蚀的影子
把褐色的生命之网归还大地
你是属于天空的
那么多星子温柔如水
你是最美丽的一颗
你和喜鹊从人间飞起
漆黑的海洋
横渡，从南方到彼岸
从星空到星空
■第十四封
十四号，我虚构的日子
灵魂的大雪如期而至
生灵们熙熙攘攘
试图覆盖脚下的梅花
太阳那么冰冷
像一枚薄薄的银币
嵌在云中
走下十四节台阶
河床灌满水银
水蛇眼中的飞鸟
有坠落的危险
我托举双手
接不住坍塌的天空
十四号
我失去了雪人和樱桃
世界的大坛子
装满纷扬的蓝色大雪
十四号
在等你归来的窗口
突然开满了鸢尾花
■第十五封
为你我常常仰望天空
银灰色的丝网
没有一条蓝色的海鱼
曾经的海底
有洁净的玄武岩
海星和红珊瑚
吸吮生命的盐份
惊喜的铀
跳动在我们共同的心脏中
噢，爱情
我们漂浮在颠倒的海
失去钴蓝的天空
为你我拉扯人间的渔网
从你眼中向往的方向
我搜寻着
风铃草，月亮，青橄榄和高粱
为你我常常仰望天空
■第十六封
我为何要爱你
孩子，除了你伟大的姓氏
我甚至不能集齐你的名字
像一串檀木手链
我还不能凑齐那宝贵的象牙和红珊瑚
孩子，除了你郁金香的容颜
木犀草的身体和年纪
我为何要爱你
甚至不因为你宝石的双眼
风铃的声音和钻石的心
孩子，想起你
我就从黯淡的岁月
走到洁净的雪山
苍茫的草原和奔腾的黄河
想起含辛茹苦的母亲
那伟大的散发磷火的远古的枯骨
那些在时光的琴弦中跳动的汉字
浸透中华大地的笔墨和书
孩子，想起你
我想起迁徙的族人
跟随唐古拉山的步子
延伸长江的血脉
我和你都是同一滴血
我们深爱着第三滴血
那是祖先们打马的鞭子
转动的磨盘和闪亮的镰刀
一代代地
爱和繁衍
孩子，我有多爱你
就有多热爱辽阔的中华
爱着我灵魂的南方
就像我深爱着我的故乡
■第十七封
我们漂浮在深夜的床上
听到人间最痛苦的悲声
折断肋骨的喜鹊
凝固红莲的刀口
失去飞翔的姿势
流失生命的盐粒
黑森林中的榛树
围拢死亡的腐叶
鸦巢空空
心脏是冬眠的盲蛇
在黑暗仪式中悸动
我们耕耘在残废的床上
剥开人间的一尾红鲤
熟透的苹果
吞噬孤独的牙齿
紫黑色的雨水
给大地血淋淋的针
梦游者的棉被
搅动谷仓中的虫孔
我们走在空荡荡的床上
手牵手
我们在星月全无的夜里游荡
亲吻一只羊的苦难
幻想一次私奔
我们航行在深夜的床上
数着人间熄灭的灯盏，睁大眼睛
■第十八封
透明的时间，古老的钟楼
我在时光的幻象中
寻找一颗蓝色的影子
她比四月的风更柔软，比野鸽的眼神
更慌乱，她让风信子在死亡的季节
开满锈蚀的山坡
松林，红铜的柱子
远方山峦的边界趋于完美
在青翠的外部飘着她的蓝翎毛
墨点的白头翁
拖曳天空的弧线
给岩石临摹姿势，给椴树的顶端
呼唤生命的蓝伞
那遥远的灯塔
串起南方的大船，这珠贝的项链
圈住蔚蓝的海
这些鲜活的蓝
来自深邃的星群，来自月亮
来自唐古拉山和巴颜喀拉
来自极地亿万年的冰川
行船于海，太阳之下
有蓝色的秩序，你流露在鸥群的歌声中
大地上的蓝宝石
青海湖
呼唤地球对面神秘的南美
一只游动的裸鲤
聆听深处的曼陀铃
蓝色的音符跳动在伟大的存在之中
我们相隔遥远
却从未断绝音信
你在人类永恒的音乐之中
噢，灵魂的歌者
思维中蓝色的恋人
你是流云中安静的色调
视窗里澄澈的池塘
我为你建造整个世界，散发着你高贵的蓝光
噢，时光
爱情的蓝调
想起你眼中的星空
蓝色的星空
生灵们在大地上跳舞
把生命的恋人拥入怀中
■第十九封
这是我给你写的第十九封信
蓝喜鹊飞过十九个秋天
正如你十九岁的年纪
窗口开满了十九朵水仙
你是爱我的
你轻轻地来，轻轻地离去
没有一个粗暴的词语
透露一场残忍的屠杀
你眼神温暖，安静，背影是四月的南风
你的一切像清澈的溪水流淌
你是爱我的
为你我在这疼痛的人间
建造瘦弱的草屋子
我用那些巨大而沉重的词语
支起美丽的横梁
爱情，信仰，自由，私奔
这些被人类羞辱的词语
为你我切开血肉珍藏
这是我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
孩子。我还有记忆
可以在蓝色磁波中为你献上
灵魂的颂歌
你终究会被人娶走
……
孩子，我们的身体终会化为灰烬
被大地吸纳
希望那时我们可以相遇
在同一棵桉树的根部
等桉树开出血色的花！
年1月7日至10日记于四川泸州
凌汐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