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1|/07/18笔者摄于沈阳市清昭陵
中国人爱莲,古已有之。《诗经·国风》曰:“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西汉年间佛教自西域传入,有《妙法莲华经》称佛法纯净,佛陀更是诞于莲花之上;宋人周敦颐有“出淤泥而不染”之语,蕴含中国文人对莲花之高洁品格的追求;至今日考古,仰韶文化遗址出土的千年古莲子仍能培育存活。大陆另一端的古埃及人同样醉心于芙蓉之美,也有自己的“爱莲说”,深究起来,这喜爱对象和偏爱原因却有微妙的不同。◆◆◆◆◆
一:荷花与睡莲:相似却不同
尼罗河畔原生的“莲花”其实是睡莲,有蓝睡莲(Nymphaeacaerulea/bluewaterlily)和白睡莲(Nymphaealotus/whitewaterlily)两种,皆为睡莲目、睡莲科、睡莲属的多年生植物,广泛生于静水沼泽;而中国原产的荷花(Nelumbonucifera)则属山龙眼目、莲科、莲属,二者形似,习性相近,在植物学分类上却亲缘甚远,不仅普通人会混淆,就连埃及学界也长期混用概念——“荷花(lotus)”、“睡莲(waterlily)”、“百合(lily)”皆指埃及睡莲。货真价实的荷花在波斯时期才传入埃及,因其莲子圆而可食,时人称其为“埃及豆”,在歉收的年份里拿来磨成粉充当主食。“自从尼罗河流淌和泛滥以来,水渠、河流、没在水中的土地开满睡莲,遍布水面的蓝色和白色,凭其颜色令人赏心悦目,任其芬芳氤氲整片水域。”蓝睡莲和白睡莲之间也有很大的不同。图2|蓝睡莲和白睡莲的萨卡拉墓葬浮雕,约公元前年
外形方面。蓝睡莲有着渐变的蓝紫色花瓣,越到尖尖的花瓣末端,蓝紫色越浓;四片深绿的尖花萼紧紧包裹着花瓣,绽放时不超过九十度,侧视时三片花萼支撑出花朵的倒三角形;花芯金黄,几十根雄蕊从根部抽生;圆形叶片的边缘光滑,大多完整,偶有小缺口。图3|埃及蓝睡莲
白睡莲的花瓣雪白,花瓣和花萼末端更加浑圆,花萼不紧贴花瓣使其聚拢,彼此之间空间更大;花芯与蓝睡莲差别不大;圆形叶片有着尖锐的锯齿边缘,也有缺口。图4|埃及白睡莲
习性方面。蓝睡莲的香气甜蜜迷人,白睡莲的气味具有强烈的刺激性。蓝睡莲黎明开放,午前闭合,与长期以来根据神话而附会的“朝放夜合”不相一致;白睡莲恰好相反,夜间绽放。睡莲花蕾破水而出,花期两到五日,闭合时沉入水中,次日绽放时再次出现。睡莲多生于上埃及,比较耐旱,根茎可以在干旱土地里存活一到两年。◆◆◆◆◆
二:宇宙观中的睡莲:偏爱缘由
睡莲是古埃及人的生活中一片独特风景和重要的精神一隅,能够成为圣洁和永生的象征,主要是出于三重特征的叠加——清雅外观、芬芳香气、与日共生。其中睡莲与太阳的联系构成了古埃及人宗教想象中最重要的一环,中国文化的视线则聚焦于莲花本身所隐喻的品格。古埃及语的睡莲写作sSn或nxb。sSn多在日常生活和墓葬文本中出现,人们泛舟采摘睡莲,自己头戴睡莲花环,手持睡莲花束,并将睡莲供奉给死者。nxb似乎更强调睡莲与神明的关系,譬如制成睡莲花束献给太阳神(Ra)、睡莲神(Nefertem)和音乐神(Ihy)等。图5|女性手持睡莲花的宴饮场景,TT
古埃及人创世与来世的想象,皆有睡莲的参与。古王国时期,铭刻在金字塔内壁的铭文是5、6王朝法老亲近神明、走向来世的重要依凭。金字塔铭文的核心宇宙观是赫里奥波利斯九神论(Heliopolis,theEnnead),法老在这里化身为“出淤泥而不染”的睡莲(Unas,第节),将自己奉于太阳神的鼻尖,凭借睡莲的甜美香气取悦神明。太阳东升西落乃自然规律,睡莲也通过追随太阳神的脚步,使法老每日都能实现复活。此外,佩皮一世的铭文(PepiI,第节)中提到的不论是豺狗之湖和杜阿特湖,还是芦苇之地和休憩沼泽,都是来世的地标风物,那里的睡莲有着净化力和活力,保证变为奥西里斯的法老能够像“那些享用kA的众神”一样,拥有无尽的生命力量而重生。金字塔铭文的相关节句是创世和来世中有关睡莲图景的蓝本,在古埃及漫长的历史中不断发展,又万变不离其宗。图6|法老为神明献上睡莲,埃德福神庙浮雕
中王国时期,赫尔摩波利斯神论里的两则睡莲创世神话如下:一则是原初之莲升出原初之水,花瓣绽放后太阳神拉诞生,而后拉神创世;另一则前半段相似,花朵绽放后圣甲虫诞生,而后圣甲虫裂开,从中诞生第一个男孩,随着太阳神拉与荷鲁斯结合为拉-荷瑞阿克(Re-Herakhety),婴孩获得了新生太阳神和幼年荷鲁斯的双重意义。两则神话的共同元素是作为母体的睡莲和作为孩童的太阳,图坦卡蒙墓的8号木雕以实体展现了这一创世过程。木雕由三部分元素构成,由下到上分别是:象征原初之水的水蓝色底座、生出水面且拥有金色花柄和蓝色花瓣的蓝莲、婴儿时期的图坦卡蒙头像,描绘出象征在原始水域努恩(Nun)中央,巨大的蓝莲破水而绽放,年轻法老的人首诞生于蓝莲之中。图7|图坦卡蒙墓的8号木雕,现藏于开罗博物馆
到了新王国时期,法老在西岸的帝王谷修建凿入山体的墓葬,内有一系列密室之书作为重生密钥,而王室以下则流行陪葬写有咒语的亡灵书(BookoftheDead)作为前往来世的保障。“变形章节”是一组主题一致的咒语,目的是使死者呈现为不同的形象,往往配有罕见的彩色插图。“让死者呈现为一朵莲花”是其中的第81号咒语。图8|19王朝阿尼纸草EA/28,现藏于大英博物馆
著名的阿尼纸草(EA/28)中,咒语上方插图是从封闭水域中生长出一朵盛开的蓝莲,蓝莲之上有一个带须人首。正文写道:“(变成一朵睡莲。死者奥西里斯NN说到:)我是一朵圣洁的睡莲,我从神的光芒中诞生,我是拉的鼻孔的守护者,我是哈托尔(Hathor)的鼻子的守护者。我已为自己开辟了道路,我追随着荷鲁斯前行,我是拉的大地上长出的一朵圣洁的睡莲。”第81号咒语的要点在于两位神——太阳神拉和荷鲁斯,以及一朵花——太阳神拉创造的睡莲,三者的关系在创世神话中已然明了,可见生前与死后颇具相通之处,宗教仪式和墓葬仪式本为一体,都要上溯至古埃及的宇宙观层面。在古埃及的宗教象征系统中,睡莲和复活的联系由简入繁。从金字塔铭文开始,睡莲建立起与王权的紧密联系,法老凭借与神的亲密和永不磨灭的权力,不断更新生命,获得永生力量。创世神话延续了金字塔铭文内含的永生愿望,睡莲和“化身睡莲”的法老从太阳的追随者变成太阳的保护者和孕育者,复活之路虽意蕴更加复杂,却亦更加顺畅。新王国以降,睡莲的复活象征蓬勃发展,乃至“全民狂欢”:神庙和墓葬里的“太阳之子”法老,和亡灵书中“变成睡莲”的普通人在走向复活和永生的道路上殊途同归。不论是充满生机的睡莲鲜花本身,还是古埃及人由睡莲引申的宗教象征,其内核都是古埃及人一代又一代对实现复活和永生的不懈追求,这种情结不断发展,一直延续到古埃及文明的终结。◆◆◆◆◆
三:“爱莲说”
永不凋谢的睡莲和永恒的古埃及文明
古埃及人对睡莲无比偏爱,大至廊柱、船桨、桌椅和箱柜,小到头枕、花瓶、化妆工具和护身符,睡莲能够见于几乎所有物件的装饰,正说明睡莲是古埃及人的精神必需品。如果囿于睡莲的习性,不能从早到晚时刻绽放悦目沁心,那么在触手可及的一切物件上画上或者刻上睡莲,仿佛美丽从不凋谢,仿佛空气永远芬芳。柔弱的睡莲在装饰图案和纹样中获得了永生,就像古埃及人对自己所做的一样——肉体封入木乃伊、灵魂刻在巨石上、文明与尼罗河和太阳一同走向永恒。图9|图坦卡蒙的黄金王座,现藏于开罗博物馆
文字|做实验的大菠萝
编辑|做实验的大菠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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