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荐诗者:西渡
伽蓝,男,年出生,本名刘成奇,曾用笔名南风、南风吹木等,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北京作协会员,北京教师作协会员,门头沟区作协副主席,作品见《诗选刊》《敦煌》等刊物。部分作品入选《中国诗歌精选()》等诗歌选本,著有诗集《半夏之光》。
睡莲
——隔太平洋观蔡程兄临莫奈《睡莲》伽蓝蒙胧的颜色中没有时间
每天都是同一天。如果你不会写字、画画
山林就不会走进屋子
莲花也不会在墙上凿出窗口:
里面全是睡莲,睡着的莲花涌起火焰
在小池塘蓝色的水上,寂寂灼烧
但这完全无名的空间
绝不会出现在艺术馆或拍卖会
它的奖赏只是一阵急掠过水面的
光的音乐,引起内心的呼应
一群天鹅,突然张开翅膀
像一场大雪飞入你身体的避护所
你开始滴答作响。你开始了你自己
在风景秀丽的小岛上
房间里开始环绕芬芳的南国星辰
饮茶的时候,你才是另一个人
坐在椅子上欣赏这倒影,像晚年的莫奈
在每笔色彩的颤栗中辨别年轻的回声
应该感觉到什么吧
当太平洋涌动波澜,高过新西兰的春天
我们的亚洲进入金秋
很快,就到达严肃的冬天
没有睡莲!只有一个一个打瞌睡的陌生人
头颅撞击着饕餮纹身的青铜
评诗互鉴
一种梦幻般混合的效果
雅克据说莫奈一生画有近幅“睡莲”,他的《睡莲》之所以会让人感觉光影重叠,如梦似幻,最关键的,是因为他运用了自己独创的“色彩分割法”。晚年的莫奈为白内障所苦,但画技已经炉火纯青的他,无论是阳光灿烂,还是刮风下雨,无论是白天,还是傍晚,他都始终如一地坐在池塘边,用画笔记录大自然。光的多变、水的柔情、睡莲的多姿,在他笔下魅力尽显。评论家瓦多伊评论《睡莲》说:“在这些画里存在着一种内在的美,它兼备了造型和理想,使他的画更接近音乐和诗歌。”睡莲是“神圣之花”,象征着“只有开始,不会幻灭”的祈福,常作供奉女神的祭品,莫奈连续不断地绘画《睡莲》,或许是他用画笔抄写“安魂经”,以表达爱情的忏悔和救赎。伽蓝的诗歌《睡莲》,应是基于以上对莫奈的绘画《睡莲》系列背景的了解,一方面有对画中睡莲的诗歌的描摹,一方面,借助于这种描摹,将画内与画外、古与今、东方与西方、人与事、梦境与现实、远与近、你与我等,置于诗歌的同一场景中,产生一种梦幻般混合的效果,以此完成诗歌的沟通与对话。迎接一个新的世界
一桨深这首诗是伽蓝在观察一个画家临摹莫奈《睡莲》时而写成的。“如果你不会写字、画画”,“写字、画画”不应指一种消遣方式或一种兴趣,诗人是指写字或者画画的动作,这动作使得人类文明集聚在了写字或者画画者的身上,在文明的指引下,他的想象开始驰骋、飘洒,这种感觉强烈无比,于是才有了“莲花也不会在墙上凿出窗口”“莲花涌起火焰”,并且在“小池蓝色的水上/寂寂灼烧”。“凿”和“燃烧”,是诗人情感真挚浓烈的准确表达。说的通俗一些,这就是热爱生命的基础和要求。“这完全无名的空间/绝不会出现在艺术馆或拍卖会”。这样的情形不会出现在拍卖会,因为这不属于竞争下的“金钱”与“攀比”,也没陈列在艺术馆里供人一娱,让欣赏者无感情地顺从某些达成共识的评价。这出现在诗人内心的真实世界里。“一群天鹅张开了翅膀”,这还不足够,无法满足,继续想象,天鹅白色的“翅膀”,迅速被“大雪”这一意象所代替,以此来为这一“无名空间”提供能量,也就是为生命提供能量,令这一无名空间更加具体可触。“飞入身体的避难所”,“避难所”一词的出现,让诗人得到了宽慰与心安,让“寂寂灼烧”有了一个落脚点,现实世界作用在诗人身上的矛盾,在这个“避难所”中不再受到牵连。诗人在《睡莲》的启发下追求本真自我,即“另一个自己”,在《睡莲》的作用下,诗人获得的是青春年华的再次经历,最终,借助莫奈在六十四岁创作《睡莲》,产生一个角度,诗人开始审视自己,这种审视也是浓烈的审视,因此诗人的“每笔色彩”才要“在颤栗中辨别年轻的回声”。跨越太平洋观看这次临摹《睡莲》,诗人的内心是激动的,仿佛才意识到“太平洋涌动波澜”,以此表现诗人内心所受到的震撼,这种激动甚至“高过新西兰的春天”,这《睡莲》带给作者的感觉是多么美妙,但是,诗人还是回到了现实世界,与诗中第一二节所建立的内心的真实世界不同,“我们的亚洲进入金秋/很快,就到达严肃的冬天/没有睡莲!只有一个一个打瞌睡的陌生人/头颅撞击着饕餮纹身的青铜”,现实世界与被“莲花凿破墙壁”的内心的真实世界鲜明对比,诗人说,我们这里,没有“太平洋的波澜”,也不是“春天”,而是凋零衰败的“金秋”,马上要进入“冬天”,哪里会有睡莲?谁会认识睡莲?“饕餮”是贪婪的象征,“青铜”说的是历史的作用,现实世界里,人性贪婪,而又在历史的影响下,是令人失落的。但诗中又说“头颅撞击”,撞击那贪婪和历史,这是诗人的抗争,是诗人在无奈中的抗争。假若人人如此,终有一天,那“饕餮纹身的青铜”会被我们击碎,像“睡莲”去凿破那墙壁,终会迎接一个新的世界。时空的交错——臆评《睡莲》
冯雷伽蓝的《睡莲》和莫奈的名画一样,让人觉得有一种捉摸不透的兴味。从伽蓝的诗里我觉得可以体会到某种时空问题。“蒙胧的颜色中没有时间”,“睡着的莲花涌起火焰/在小池塘蓝色的水上,寂寂灼烧”,诗人从莫奈的画作起笔,但似乎从第一小节开始就提出了一个时空问题。“蒙胧的颜色中没有时间”这似乎既是描述原画“接天莲叶无穷碧”的画面,又是捕捉自己的感受,繁复的颜色、延展的湖面当中是体现不出时间的,进而联想到“每天都是同一天”。接下来的几句——山林走进屋子、莲花在墙上凿出窗口——则写到了空间的感受。从无感觉的时间到有感觉的空间,转捩点就在于通过写字、画画这些精神创造。第二节一开始“但这完全无名的空间/绝不会出现在艺术馆或拍卖会”又踅身进入空间,“音乐”、“天鹅”、“大雪”,这些“内心的呼应”都很富于动感,而且似乎又和第三节“你开始滴答作响。你开始了你自己”联系在一起,构成情绪起伏的链条。“你开始滴答作响”不禁让人想到古时更漏,又进入到关于时间的情境中去。伽蓝荡开一笔,紧接着又进入小岛、房间、倒影、回声所组成的空间中来,扣合在莫奈的“每笔色彩的颤栗中”。前三节里,时间和空间一再交错,第四节里仍然回响着时间和空间的变奏,涉及空间者如太平洋—新西兰—亚洲,涉及时间者如春天、金秋、冬天。而时空的二维世界或许可以理解为正是主体的内心世界,从审美到荒诞的一次旅行,在充满反讽的“只有一个一个打瞌睡的陌生人/头颅撞击着饕餮纹身的青铜”中结束。个人经验与当下情结的融入
太白酒桶一口气读完,犹如经历了梦境,恍惚迷离又那么清醒。厚重的色彩中也有着极为清新淡雅的笔触,想象丰富而奇特,修辞美妙而精准,气息且能一贯到底。饱满的情绪,含蓄隽永的意蕴统摄全篇,在古典审美意识得以一一呈现的同时,亦能将个人经验与当下情结完美融入。一首经得起反复品读的作品。世界本质的“雷声”
张厚生莫奈的《睡莲》是令人窒息的。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美的事物,莫奈的《睡莲》已是不可表达的美。西方伟大的诗人、音乐家、画家中有一个让人喜爱和推崇的精神,它们都静静地表达着最高的仰望,这最后不可表达的情境,自然、纯粹、神秘。《易经》谓立象以尽义。庄子谓言不尽意。庄子用象罔来表达他曲而不知其衷曲的“大象”之境,栩栩然的蝶飞蝶舞罢。莲之为象,大矣,尽矣。在佛之立言、立德、立教的神圣表达中,我曾为佛之莲流泪不已,崇仰不已。存在之为在,亦可为象,为诗啊!海德格尔曾将“鞋”为存在之象,鞋的劳绩、芬芳是在的涌现、在的召唤。存在不仅是事物的本然,也是事物的应然。像钟声在召唤神秘、召唤崇高。《睡莲》在表达世界意义上已不仅是西方式,印象主义,最好的哲学表达是表达不出,是世界本身。莫奈晚年在表达本身上已不是表达,画不是画,这是世界本身的美。诗人伽蓝在表达这样的诗,是诗的自觉。最好的诗严肃的诗是表达诗的不可能。诗人在表达这一愿望。世界没有时间,每一天是同一天,这是对《睡莲》印象主义的哲学沉思。平静的睡的莲涌起火焰,但又寂寂灼烧,则是对《睡莲》哲学本质的诗的回应。诗人在用雪、避难所,既给予了诗篇的另一个世界本质的“雷声”,又赋予了诗篇的不息的可贵悲唱。没有睡莲,是诗篇更高远的表达,这是世界灼烧一切的火焰啊!诗永远是表达人类心中最诚挚的愿望,这大概是诗及诗评最美的时光。艺术的共通
非非睡莲是载体,莫奈、蔡程、伽蓝三人的情感因此而共通。莫奈在晚年的27年中一直在画睡莲,是《睡莲》的原作者;蔡程是在大洋彼岸临摹《睡莲》的画家;伽蓝是在大洋此岸观看蔡程绘画的诗人。睡莲引起了三人心灵情感的波动和变化。在画中,睡莲“既睡着又醒着”,既静止又流动,呈现了画家内心交织的光与影;而在诗中,“睡着的莲花涌起火焰/在小池塘蓝色的水上,寂寂灼烧”。“它的奖赏只是一阵急掠过水面的/光的音乐,引起内心的呼应”。不仅如此,莫奈画睡莲向自然致敬,蔡程临《睡莲》向莫奈致敬,伽蓝写诗向蔡程致敬,他们完成了诗和画、自然和人生的共通,并且这种共通一定程度上超越了时间和地理。“当太平洋涌动波澜,高过新西兰的春天/我们的亚洲进入金秋/很快,就到达严肃的冬天”,睡莲带领着所有人进入了一种微妙的境界。艺术、诗歌、绘画......它能超越一切的限制而使我们享有共同的悲欢。艺术瑰宝的诞生
谢健健什么事物能无视时间,获得永恒的留存?伽蓝在诗中展现了一幅画作可以抵达不朽的理念,它囊括在艺术之中,因此使得这首诗也获得了不朽的意味。诗人在画中画外的穿梭极为高明,伴随着他对“无名的空间”,对作品之中“此在”的判断。这种夹叙的推进方式调动了语调,从始至终有季节的轮换、画面的跳转,还有落入场景式的美妙结尾。读这样的诗,会感觉到参与了一件艺术瑰宝的诞生过程,无论是诗中所写的事物,还是这首诗本身。像风一样瞬息
宗昊像风一样瞬息,似雨一般沉稳,同梦一般万千。伽蓝的《睡莲》里“时间”、“空间”似有意或无意地点射出莫奈《睡莲》的视觉效果。画家蔡程则是一根画技精绝的“纽带”,因为他,才会出现某种时空的联系。伽蓝笔下的“天鹅”、“大雪”、“星辰”……将我们带离了莫奈的《睡莲》中,带进了他自己的《睡莲》中。《睡莲》不只是睡莲,更是诗人内心的种种倒影,它蕴含了世界上一切可以使用到的“色彩”,去搭建一个新的“世界”,对一些不愉悦的事情表现出异常的淡定。不论是莫奈,还是蔡程,亦还是伽蓝,都是通过作品对自然的礼颂,直抵艺术本质。不会完结的诗
许言木当诗歌与宏大的《睡莲》相遇,朦胧的颜色好似在博物馆一间圆形厅内四壁,当“山林”环绕在我们的周围,出不去的“窗子”使人顿生一种奇幻感。于是把高于新西兰的高度作为一个出发的地方,从此,我们知道莫奈开始了他那悲剧性的生命斗争时期,现在,我们知道一首诗永远不会完结。下期预告
荐诗者:缎轻轻
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宵
[英]狄兰·托马斯海岸译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宵,
老年在日暮之时应当燃烧与咆哮;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亡。
虽然智者临终时悟得黑暗公道,
但因所立之言已迸不出丝毫电光,
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宵。
善良的人,翻腾最后一浪,高呼着辉煌,
他们脆弱的善行本该在绿色的港湾跳荡,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亡。
狂野的人,抓住并诵唱飞翔的太阳,
尽管为时已晚,却明了途中的哀伤,
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宵。
肃穆的人,濒临死亡,透过刺目的视线,
失明的双眸可像流星一样欢欣闪耀,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亡。
而您,我的父亲,在这悲恸之巅,
此刻我祈求您,用热泪诅咒我,祝福我。
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宵。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亡。
“诗同读·近作”征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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