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山山居记
文/图拿铁
年,山居。
说山居,有点夸张。居“山”位于城市,不乏喧嚣,而所谓“山居”,应当远离城市和喧嚣。
说山居,有据可寻。山,为罗山,医院居地为代表的山岭系。我本不知罗山为何处。今年七月份,老父亲住院,陪床时听同病房的一位老人讲起罗山旧事:五十年代,罗山为附近区域最高峰,洪凝大集就处于山前,十分繁华热闹;医院,山顶就被挖平了……
听完老人的讲述,我恍然大悟了以新华书店,工、农银行等建筑为标志的西东向街道被命名为“罗山路”的来由。
医院和罗山路
医院病房窗前,10楼高度,视线很好,罗山路、罗山商场、河西大桥等景象尽收眼底。我努力想象昔日洪凝大集的繁华,该是怎样的一幅清明上河图!
我觉察到自己有些怀念过去。
昔日洪凝大集的繁华,
该是怎样的一幅清明上河图!
罗山山顶虽被挖平了,医院所处位置依然属高点,“罗山路”蕴含着历史过往,洪凝河以西山岭系南北惯纵,原貌尚存。
洪凝河以西山岭系南北惯纵,原貌尚存。傍洪凝河,居罗山,我便理直气壮地说山居了
一
李老哥是垦种山地的勇士之一。我四月里来,他已开垦了一冬。“整个冬天我没有干别的,就是从地里往外拣石头。拣出的石头足可以盖间房子。”他对我说。
李老哥嗓门大,声如洪钟,表情带几分戏谑,让人觉得他的话不那么真实。但是,等到我自己去垦种这山地时,发觉他说的都是实情。
初见老哥,他正担水浇菜,一脸汗水。我打量他一番,问他五十几了。他说:“七十了,五一年生人,比共和国小两岁。”
我赞叹,身体咋这么好。
他没有听清楚,以为我说他菜种得好,便回应说:“种菜没什么窍门,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本能。”
老哥大眼睛,双眼皮,说话利索,眼睛也有神,年轻时一定很帅。
李老哥菜种得的确好,垄直,苗齐,叶子油亮,果实挂满架……有美,有艺术。
李老哥的花园和菜园
老哥不仅菜种得好,还育有一个花棚,百多盆的规模,桂花、茶花居多。他带我参观,给我讲解,让我好生羡慕。
李老哥自夏天开始插苗种菊,准备等到秋天去早市卖。秋来九月八,菊开百花杀,定能卖个好价钱。“大盆三十,小盆十五,换个三头五百的。”他介绍说。其实老哥不缺钱,卖花卖在乐趣。这让我想起唐代诗人王维种菊,归隐田园。李老哥不隐居,他乐于闹市。
十月,李老哥种植的菊花开了。
后来又听人说,老哥是文艺兵出身,五莲茂腔唱得好,吹奏唢呐水平更是一流。
我吃惊不小。
此言不假,我亲眼看见有人提着唢呐到田间寻访老哥,请教一二。老哥颇骄傲,拿出几分架势,不想搭理。那人心诚,蹲在地头不走。老哥见状,只好开腔:“没看见正忙着嘛,等以后有空再说!”
那人几近哀求:“李哥,俺来都来了,您只告诉我一下……”
老哥转头看了看那人,极不情愿地收住手中活儿,走出菜地,一边擦汗水,一边教那人如何调音,如何屏息换气。不情愿归不情愿,李老哥教得很认真。
一直没能听老哥吹奏一曲。每次田间提及此事,老哥总推说乐器在单位里,不便捎带。老哥所说单位是他兼职的县文化馆。
夏天的一个晚上,逢老哥醉酒归来。恰远处广场上传来秧歌队唢呐声声,我便请老哥评判一番。
老哥不屑,说:“这哪是吹唢呐?得儿哇的,太直白,根本没有起转回合。”
我便借机再问:“什么时候才能听您吹奏一曲啊。”
老哥挠了一下头,借醉操起双手,放到嘴边,作吹唢呐状,一边口中发音,一边摇摆微胖的身体,扭起秧歌:“花篮的花儿香,听我来唱一唱……”
我哑然失笑。
“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此情景是也。
老哥时常跟随文化馆下乡演出,我一定要去亲眼目睹他的风采。
二
住在乡间的老爹听说我要开荒种田,早早为我准备好了铁镢和锄头。
我心里有点不高兴。我多希望老爹对我说:儿子,你开什么荒,种什么田呀,那可是又脏又累的活儿!有空还是玩耍一下吧……
我回老家只拿了镢头。一张镢头足以。媳妇葱花饼烙得香,只是刨块地,栽上些葱,备她烙饼。
松树下生长的葱
春天的一个傍晚,我去一棵松树下刨了地,整平,除尽杂石,把葱栽了。
媳妇见了,夸道:嗯,葱栽得有模有样,老铁啊,你种地有天赋!
我得意洋洋。
媳妇说:“再秧些地瓜吧,作冬粮,自己吃,省钱,放心!”
媳妇喜欢吃地瓜,每年冬天都购买。她的话永远都是对的,也经不起她表扬,我再刨地,种地瓜。
这次,地刨得大了些,秧了一百余棵地瓜。等秋天收成好的话,够吃一冬的了。
老妈听说我们秧地瓜,吃惊不小,电话里头反复教导如何插秧,间隔多远,以后要及时翻秧,免得生杂根,结飞地瓜……
红薯开出红色的花朵,拍摄于九月。
因疫情居家学习的女儿饶有兴趣地参观了地瓜地。她没有像她妈妈一样夸我种地有天赋,而是咂咂嘴巴,对我说:“爸爸,我喜欢吃尖椒炒肉末。”
啥意思?闺女。
让你种辣椒呗!
女儿说话总是这么婉转,只说她喜欢什么,而不说让你做什么。而你呢,只能默默照着她的欢喜做。
我种上了辣椒。
第一次收获的辣椒,拍照留念。
“你还喜欢吃什么?”我又问女儿。
“玉米!”女儿脱口而出,“不是粘玉米,是黄玉米,不要太嫩,要半熟,再老一点,煮出来玉米香。希望——在我开学前,吃得上!”
“什么时候开学?”
“九月。”
九月?宝贝疙瘩要开学了!我心中增加了紧迫感和珍惜感。
好吧,我去种玉米。
……
煮熟的玉米,拍摄于九月。
就这么一边刨,一边种,上了瘾。
种地上瘾,你信吗?现在我信。
我感叹祖先的伟大发明——镢头,一根木头和一块金属组合,一件神奇的工具,无需改进和创新,大道至简。
我反思自己为什么会种地上瘾。是忙碌劳累后带来的身心愉悦,还是垦种一块荒地产生的征服感?或是守望着阳光、空气和水分凝化成绿叶和果实的那份成就感,或者就是人类的本能,如老父亲们所说的“人从土里来,还要回土里去”的对土地深切热爱和对大自然的亲密融入,也可能是缘于血脉里流淌着的那种对田园生活的诗意向往。
果实的收获给人带来愉悦和成就感
三
周末,回老家看望双亲。
饭后闲谈,父亲问我女儿:“你爸爸种菜种得怎么样了?”
女儿答:“看见他刨刨土,撒上种子,很奇怪,过几天就长出绿芽来了……还有,看见他提着水桶天天浇水……”
女儿说的是我种秋葵遇上天旱,早晚洒水。
旺盛生长的秋葵,拍摄于九月。
父亲疑惑:“山顶上有水?”
女儿答:“有,有一个大水池。”
父亲点点头:“种菜离不开水。苗儿不用勤浇,要靠一靠,叫靠苗。”
靠苗,方言,女儿不会懂,我理解大概如同小孩子不能太娇生惯养吧。
女儿又笑着问:“爷爷,你觉得最难种的菜是什么?”
父亲回答:“蛇瓜。”
父亲这样回答是有原因的,他一直在努力培育蛇瓜苗,但至今没有成功。
女儿说:“我爸爸种了两棵。”
女儿的语气平静,但明显有夸我、向她的爷爷炫耀的意思。
“你爸种了两棵?”父亲感到意外。
我得意笑了。
我脱掉鞋子,盘腿坐到炕上,神气活现地讲起我种蛇瓜的经历。
“你还种了蛇瓜?”在堂屋忙碌的老妈听到我的讲述,又是一惊。
“对,种了蛇瓜,”我说,“我还种了姜。”
“姜?姜怕晒,需要遮荫。”老妈说。
“刚冒出芽儿,种晚了,恐怕长不起来。”我说。
老爹掰着指头算了算,说:“姜怕霜打,到霜降还有五个月,能长起来,长不起来也不要紧,俗话说‘姜保本’,至少能保住姜种。”
木耳菜,叶肥厚,掐秧吃,可再生。
“还种了一畦木耳菜。”我继续显摆。
老妈道:“木耳菜,没听说过。”
我解释:“超市有卖,本地少种,大概南方种得多。”
老爹问:“长啥模样?”
我答:“有点像地瓜生秧,叶肥厚,掐秧吃,可再生。”
老爹迷惑了……
我开的荒、种的地超出了老爹老妈的预想,甚至突破了他们的想象界限,在他们那儿成了一个谜。
停落在珍珠草上的蝴蝶
四
老妈每年都种蛇瓜。
蛇瓜产量高,老妈每年都种一棵。春耕时候和老爹一起去集市买来瓜苗,种植在祖父母遗留下来的那所老房子的院子里。
蛇瓜每年都丰产,果实为蔬,肉质松软,我从母亲手中拿来,多炒食,偶尔做汤。蛇瓜瓜香浓郁而独特,富含多种维生素,营养价值很高。尤其在蔬菜青黄不接的时节,可作接济,丰富餐桌。
父亲一直尝试自己培育蛇瓜苗。蛇瓜种子木质,坚硬,不易发芽,本地没有育苗经验,老爹也没摸索到育苗方法,所有没有成功过。今年春天,老爹培育的几粒种子破天荒发了芽,老妈高兴,说可以不需去集市购买瓜苗了。不想,瓜苗在移栽的时候,均未成活。
所以,老妈每年都种蛇瓜,今年除外。
蛇瓜瓜形似蛇,瓜体表面有白绿色相间的条纹。
我决心种一棵蛇瓜,弥补老妈的缺憾。
去了几趟集市,集市上卖瓜苗儿的人不少,却没有遇到卖蛇瓜苗的,每次都空手而归。
失望之余,寻到了一位育苗专家。他家的苗圃大,品类多。然而,当我问起时,他的回答更令人失望:蛇瓜出苗率低,销量低,育得不多,都已卖光了。
几经周折,去了种子店。种子店里蛇瓜种子有卖,便买了一包。瓜苗儿买不到,还可以种种子嘛,思维需要转换。一包种子只有四粒,大约是一只蛇瓜结出的。这符合老妈的经验。老妈说一只蛇瓜仅结四粒种子,不像其它瓜类结很多粒。
带着卖回的种子兴冲冲去了菜地,选择了一个合适位置,刨了窝,郑重地将种子种了下去。
以后的日子就成了挂念。隔三差五去看一看,往窝里浇一浇水。
一个周过去了,窝里没有动静;
十天过去了,还是没有动静;
十六天过去了,仍然没有动静;
二十几天过去了,窝里长满杂草……
终于按捺不住,用手指轻轻翻动窝里的泥土,想看看种子究竟咋样了。
结果,将窝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一粒种子。
再次去种子店,向店主问原因,至少能让我找到粒种子吧。
店主解释:“俗话说,十种下地,一种难寻。种子到地里,就不好找了。也可能是你浇水浇勤了,种子烂在地里了……”
无论如何,种子没有发芽,失败告终。失望,除了失望,还是失望……
一日,途经早市,遇上了一位卖蛇瓜苗的老人。大喜过望。老人留长须,戴一顶牛仔帽,我认为他就是神仙。我毫不犹豫地买下了一棵,如获至宝。兴冲冲归家,将蛇瓜苗儿小心翼翼地栽到原先的窝里,浇足了水。
过了几天,苗儿吐出新的叶子,成活了。
又过了些时日,不经意发现窝边上冒出一株嫩绿的新芽儿。经过一番辨认,我确定那不是一株杂草,它是一株蛇瓜苗。
我种下的蛇瓜种子发芽了!
我十分平静地重整瓜窝,扩大一倍,添了肥土,又找来木棍,围护了瓜苗。我发现我的双手竟有些发抖。
现在,我有两棵蛇瓜苗。
破土不久的蛇瓜苗
苗儿生长很快,吐绿展新,爬上瓜架。
后出土的那株尤其快,很快超过了先移栽的那株,而且分生出很多枝蔓,向四周极力延展。
为什么后破土的要比先移栽的长势好?一位有经验的老哥给我解释:“听没听说过‘狸猫坐地虎’?外来的受欺负啊!自己亲生的孩子吃得透胖,领养的孩子吃得精瘦,就这个道理……”
这是老哥的一通理解,将动物和人类的现象应用到了植物身上。
蛇瓜花骨朵
七月底,蛇瓜爬满了瓜架。
在一个清晨,开出了第一朵白色的小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在一个傍晚,我看见了枝蔓上结出一只蛇瓜,细长,毛茸茸地垂在瓜架上。
蛇瓜花
瓜儿越结越多,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地挂满架,成为一道风景。期间,经历了暴雨、台风和一次虫害。蛇瓜都挺了过来。
蛇瓜遭受一次虫灾。叶片上的青虫,形弯曲如蛇瓜,完美保护色。
蛇瓜的丰产和独特的样子引来邻居观看和评论。我摘得一二,赠予邻居们品尝。
赠予是快乐的。我的内心充满喜悦。
一次朋友相聚吃饭,我选带了两只硕长的蛇瓜去,请主人烹炒。一朋友观罢,以为神奇之物,一本正经地说道:按以形补形论,男人们应该多吃。
自此之后,朋友们知道了我种植了两株神奇的蛇瓜。有一朋友约请去他家喝茶,干脆说:“红茶绿茶你就不要带了,就给带根蛇瓜来!”
……
收获的蛇瓜和其他蔬菜
老爹老妈来县城,我带他们参观菜园。
老爹提了一大堆意见,说茼蒿种树底下长不起来、玉米杆太矮结个棒子顶多一扎长、韭菜缺少肥力、萝卜苗儿不齐七高八矮……
老妈特地去看了蛇瓜,夸赞说还可以,并嘱咐多留些种子,来年再种。
来年当然再种,不只是老妈嘱咐要留种子,邻居们也嘱咐。来年一定再种,我想我已经领悟到了培育蛇瓜苗的主要要领之一,除了气候适宜,还要懂得等待,耐心等待。
离开菜园时,我要给老妈摘些蛇瓜捎带,被老妈阻止了。老妈说:“看看就行了。”
五
深夜里,我差点尖叫起来。
睡梦中,我的手摸到了一件肉鼓鼓的营生。那营生趴在我的大腿上,是它惊醒了我。
我没有松手。那营生没有蜇我。我确信它不是蝎子。
我的姑妈曾经在深夜里被蝎子蜇伤过,疼痛了好几天。那是多年以前的事,表弟和我,都十几岁,在山上逮住一只蝎子,带回了家。但我俩很快忘记了那只蝎子。那只蝎子便爬丢了。万万没有想到,蝎子在夜里爬到姑妈的床上,蜇伤了姑妈的腿。至今我还记得姑妈被蜇伤后的痛苦表情。
据说被蝎子蜇伤后,不能喊娘,无论多疼。因为蝎子打出生就没娘,你喊娘,它嫉妒,你越喊就越疼。
我没有喊叫。
我慢慢移动上身,伸出另一只手,够着了灯开关,打亮了灯。
借着灯光,我看见了我的手指间夹住一只胖胖的青虫。
我将青虫放到夏凉被上,端详着,想:它从哪里来?
夏凉被上的青虫
厨房的置物架上放满了我从园子里摘来的蔬菜。它来自青椒?西红柿?小白菜……我想起了白天在菜地见到的那只美丽的灯蛾。
它来到我的床上是必然的。你若与大自然亲密接触,你必与大自然产生密切联系。
我出神入化地想:这是一只即将成蛹化蝶的仙女,她溜出了厨房,穿越了客厅,进入卧室,长途跋涉来与我幽会。
媳妇正在熟睡,我这么想着,笑了起来。
白菜地里的灯蛾
笑过之后,又暗自叹息,我比姑妈幸运得多,不但没被蜇伤,还能孩子似的编织童话一般的想象。
大自然的神秘和多彩使它保持恒久的魅力。遇上一朵花儿,我更愿意赋予诗歌和音乐,而不单纯究其科属类别。相对于科学,我更青睐童话,单一的、没有童话的世界是苍凉的。
六
记录几个镜头。
镜头一:晨光中的玉米地
阳光、露水、新鲜的泥土的芬芳和白头翁的叫声是清晨的要素。
林间空地上生长的庄稼,也生长着野花和杂草。我保留了那些野花和杂草,也没有清除尽那些害虫,它们都是我的田园的一部分,不可或缺。
美丽的地黄
邻居有些纳闷,问我:“你想让那些喇叭花爬满你的菜园子吗?”
“是的,我也要种植它们。我的菜园子不仅是个菜园,也是一个花园。”我回答邻居。
夏天里,那些喇叭花生长太盛,侵略性很强,我不得不拔掉了很多。令人惊奇的是,被拔掉的喇叭花竟然长时间不死,直至耗尽体内的水分和养分开出花朵结出了种子。
喜欢山坡上那些飞蓬草,花形似菊,静静地盛开。
静静盛开的飞蓬草。
一度,我计划种野菊,特地开了地,可惜没能寻到野菊种子,最后种了茼蒿替代。那些茼蒿比菊软弱,茎嫩,缺少任性,也开了野菊一样黄色小花,又自顾自地谢了。
那些茼蒿也开了野菊一样黄色小花,又自顾自地谢了。
镜头二:落日余晖下的青豆角
父亲送我一包青豆角的种子,我从春天种到秋天。
豆角是一种平常而又高贵的蔬菜,适合凉拌热炒以及各种包蒸熟煮。
生嫩的豆角的滋味令人印象深刻。这是来自童年的味道。童年时候,在野外玩耍,经常忘记饭点,饥肠辘辘时,便采食生豆角。那清新、独特的味道,连同夏日中午的炎热以及聒噪的蝉鸣一并揉刻进脑海里。如今,嗅闻一下豆角体表散发出的香气,便会忆起遥远的童年。
是的,食味是故乡。也是童年。
食味是故乡,也是童年。
镜头三:夏雨
一只树蟋缓缓爬上刚萌发出来的瓜蔓,一边轻摆头顶长须,一边吮吸流淌下来的雨露。
下雨了,“沙沙沙”,雨声打在叶子上,由远及近。
我慌忙就近躲到一棵栗树底下。
转过身时,看见雨线密排着队,齐刷刷地涌进菜园子里,快速击打着宽大的芋叶,溅起一阵阵水烟。
枝头上那只白头翁不见了,大概像我一样躲到别处避雨了。白头翁,本地人称它“夏喳子”。它在枝头上叫了一上午了。
一只树蟋缓缓爬上刚萌发出来的瓜蔓,一边轻摆头顶长须,一边吮吸流淌下来的雨露。这虫体小,鸣叫起来分贝却高。但现在,它不能鸣叫了。
空气里有了尘土的味道,混合着栗子花的香气,越来越浓重,几乎叫人晕眩。
我从栗树下转移到一棵楝树下,楝树叶子密厚,能够抵挡一阵越来越大的风雨。
镜头四:秋夜
一只蟋蟀正在月光下奏鸣
接近中秋的夜晚,月光很好,铺了一地。
一时兴起,约媳妇踏清辉游园。
满山野秋虫唧唧。
没有风,蔬菜静静站立着。四周是高高低低的树,投下黑黝黝的影子。
我们也静静站立着。
一只萤火虫忽明忽暗地飞过。
“萤火虫!”媳妇喊了一声。
“还有一只!”我跟着喊。
我们追逐萤火虫而去,仿佛追逐天亮。
萤火虫落进草丛里,不见了踪影。天色仿佛又一下子暗了下来。
我们停住脚步。正为跟丢萤火虫懊悔时,发现了一株高高的野草顶端趴着一只昆虫。它是一只蟋蟀,正在奏鸣。我想借助月亮拍下它的剪影,但没有成功。只好开了闪光灯,它大约受了惊吓,转动了一下身体,我便拍到了它的背影。
镜头五:可爱的蓝尾鸲
停落在树枝上的蓝尾鸲。
菜园里飞过的鸟类超过十几种。常客是喜鹊、麻雀、鸽子、白头翁和斑鸠。白鹭、野鸭也飞临,通常是在傍晚。春天见过一次鹰,一直在天空盘旋。另外,飞来的还有山雀、翠鸟、戴胜、蓝尾鸲、棕头鸦雀等等。
在野外,多次拍到过蓝尾鸲的身影。它是一种美丽的鸟儿,羽毛光滑鲜艳,性情机灵又几分胆大。有那么几次,暮色合拢时分,我去菜园,总有一只蓝尾鸲飞过来,落到园子边的篱笆上,鸣叫几声。它隔我很近,几米的距离。我清晰地看到它尾巴上的蓝羽毛在不住抖动。我向前走近它几步,它没有飞走,而是歪着脑袋看着我,模样有几分傻气,那种可爱的傻里傻气。我忍不住再走近几步。这可能超出了它认为的安全距离,便“嗖”地一下,迅疾飞走了。
我猜,它可能是一只刚出窝不久的鸟儿,它的巢就筑在附近的灌木丛里。
镜头六:深秋里的白菜
秋阳照耀下的白菜恣意舒展着叶子,如碧波翻滚漫过土地。
深秋,草木凋零,山野由盛转衰,给人萧条之感。但若到白菜地里转一转,则会看到另一番景象。秋阳照耀下的白菜恣意舒展着叶子,如碧波翻滚漫过土地。
在冷秋里,没有哪一种植物像白菜生长得这么旺盛、张扬。
它并不招蜂引蝶,却吸引来了无数飞虫。在这个温度转向明显的季节里,许许多多昆虫经受不住寒冷而陆续消亡。饱满厚实的白菜成了许多昆虫的港湾。翻开菜叶,你会发现里面藏匿着一些形体很小的蜘蛛、几乎冻僵了的蚊子、长着花色斑纹不知名的昆虫……它们躲在里面取暖,吸食汁液,度过寒夜,谋求白天的温暖,延续它们不多时日的生命。在槐树枝干上已无法生存的臭屁大姐,在这里却能寻到踪迹,它们的躯体随之由褐色变为绿色。各样青虫、毛毛虫以白菜为食,一波又一波地进攻啃食菜叶和菜心,它们是白菜最厉害的敌人。在菜叶里,你还能捉到成对的蚱蜢,它们一边交配一边啃食叶子,或许它们需要摄取足够的营养在冬天到来之前产下后代。那些即将冬眠的蜗牛也缓慢爬过来凑热闹……
一只青虫啃食菜心
的的确确,一颗白菜要长成为一颗白菜,实在不易。我想将那些虫子赶尽杀绝,却又怎么可能,它们数量庞大,一波接着一波。而白菜则是那么无私,它对付虫子的方法是快速生长,不断萌发新叶,与虫子们赛跑,向季节更深处奋力生长。
我热爱深秋里的白菜,它沉静冷实,生机盎然,它是秋天的气质之一。
七
秋天,带给人们更多的是收获。
中秋节之际,我和家人去收获地瓜。
刨开土,一个个红皮地瓜就滚落出来。这真是一个个惊喜。想想春天里插载那么小的苗儿,现在就收获这么滚圆厚实的东西,真是不可思议。
我称它们胖仔。
母亲说:“山地缺水,地瓜容易长成圆的,但是好吃,很面。”
我抚摸着这些滚圆的地瓜感到亲切,而没有感到它们多么丑陋。平日里,媳妇常打量我一番,然后喊一句:“地瓜蛋!”现在,我明白了,媳妇那不是骂我,那是在亲切地喊我。
中秋节收获的红薯
收成还好。冬天有了储备粮了,大约不用再向父母亲伸手要了。
父亲说,幸亏今年雨水偏多,没有旱着,要不山地收不了这么多。
丰盛的午餐
我深以为然。经过一年耕种,我有感触。庄稼播种看气候,不宜错过时节。生长结果需要阳光、风、雨水和肥力。收成在天,靠天吃饭,其次是人力。人的智慧在于遵循天道。
“民以食为天”,经过这一年,我更理解父母一辈人对土地的热爱,对粮食的珍视。“每一食,便念稼穑之艰难”,尊重粮食,勤俭节约是我们的传统美德。我们需要向老一辈人学习,学习他们朴素的生存观。
南瓜初长成
收获的南瓜
媳妇将摘回的南瓜蒸成黄灿灿可口的馒头。她不住感叹:大地是最无私的,给我们粮食,我们要懂得感恩。
八
播下一粒种子,看它破土发芽,一天天成长,开花,结出果实,你会感触到生命的神奇。
亲手种植一株蔬菜,俯身亲吻一棵小草,踏足于山野泥土,与大自然亲密无间使你获得足够欢乐,你会理解泰戈尔的诗句:那穿起王子的衣袍和挂起珠宝项链的孩子,在游戏中失去了快乐;华美的约束使他们和大地健康的尘土隔断。
听山风拂过松林,观天光云影徘徊,你会想到梭罗的《瓦尔登湖》:“如果我真的对云说话,你千万不要见怪。城市是一个几百万人一起孤独生活的地方。
梭罗说:“如果我真的对云说话,你千万不要见怪。”
年山居,总让我想起梭罗、王维和陶渊明。梭罗是一位自然主义者,王维和陶渊明是中国山水田园诗人的代表。三者的作品均完美体现了人与自然和谐统一。梭罗重在寻找,寻找一种极简而惬意的自然生活;王维和陶潜则是经历尘世,隐逸山林,获得精神上解脱。当我们的生活越来越物质,生存环境日益恶劣的时候,他们的生活方式越发具有积极意义。让生活回归自然,让我们爱护自然,从今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田园里劳作的邻居
山居生活具有象征意义。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块田园。情系山水,心向原野,我们原本就是大自然的一分子。康德说:“对自然美抱有直接兴趣,永远是心地善良的标志。”无论世事烦忧,都不要让灰尘蒙蔽了心灵,让我们守住田园,守住善良。
过一段山居生活并非“矫情”,而是经历。走出欲望,放下追逐,偷得半日闲情,修篱种菊,对话白云,悠然南山。拘泥于明争暗斗、互踩互损的格局,容易使人变得自私冷漠、偏激狭隘;走向自然,人必心胸宽广、开放包容,清风明月,山高水长。
就此山居吧,胭脂用尽时,桃花就开了。也许,你会遇见另一个你。
乐乡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