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燕子,突然穿过敞开的北窗,飞进我屋子,时间是下午6时许。
它一看见我,惊叫一声,就扑打着翅膀直穿餐厅、客厅扑向阳光明亮的南窗。可是南窗挂着窗帘,它飞不出去,猛地回头,又飞回了客厅,兜了半个圈子,一头扑进客厅北侧的卧室,不行,这儿更小,旋即飞出,飞进餐厅飞了回来,来到敞开的北窗,它不往窗口飞,而是扑往窗口上面的玻璃上,咣的一声,撞上了!尖声疼叫,吱吱吱,吱吱吱,大惊,大惑,如此透明的一块地方,咋就飞不出去呢?再试,又是咣的一声,哎呀,好疼!它火了,失去理智了,再试,再撞,阵阵的咣咣,阵阵的尖叫疼叫。它可能感到很奇怪,明明能看见外面的辽阔海天却楞是飞不出去!它不知道人间有一种虽然透明但却比砖墙还要隔绝的东西名叫玻璃。它大概认为透明就是畅通吧,或是既然透明就应该畅通吧。它感到受了巨大的欺骗,于是愤怒地竖起了身子,弓曲着尾部,聚紧全身的力气,一下一下地,撞那玻璃,它要撞碎它!它要报复!简直是以卵击石嘛。我从餐桌旁站起来,走到窗前,手指窗口,朝它喊:“窗口在这儿!从这儿飞呀!”但是我的喊声反而把它吓得更傻了,它放弃了撞“墙”,钻进窗户东端皱褶的窗帘里,歇息着,喘息着。这时,窗外有好几只燕子影子般地掠过,呼叫着,呼唤着,显然是这只燕子的亲人。我退回座位,坐下,马上又站起,我想做点什么,做点什么呢?就是什么也别做,退走,走得远远的,让餐厅里没有人。我走出餐厅,走进南面的卧室,关上门,在床上躺下,静听着北窗的方向。什么也没听见。一刻钟后,我太好奇了,出来了,走到北窗,往上一看,那只燕子,不见了!抖开窗户东端的窗帘,也不见它!它走了。怎么走的?我不在的时候,这儿发生过什么?肯定是个叫我想不到的奇迹发生了。也只有我不在现场的时候,那个奇迹才会发生。也只有我什么也别做、只是明智地退出,才会发生奇迹。看来“在”和“不在”效果很不同啊,恰到好处地抉择“在”和“不在”,也算是门学问吧。“我思故我在”,可不可以把它修正为“我思所以我不在”呢?“不在”说白了其实就是“无为”吧?“无为”才能“大为”,“不在”方得“自在”。
我家北面,是辽阔的海空,经常误入燕子,尤其在阳光明媚的天气里,当燕子漫天捉虫忙得尽兴时,很容易飞进屋里“登堂入室”。有时甚至会双双地飞进两口子。有时我坐在餐桌旁,盯着窗外一只越飞越近的燕子,便在心里朝它喊:“请进吧!请进吧!”嗨,它还真的飞进来啦。这说明燕子的视力不是太好,喜鹊为什么不飞进来?麻雀为什么也不?还有白头翁、黄鹂、海鸥、老鹰……看来它们的视力都比燕子好。但是也有另外一种可能:燕子喜欢亲近人间,因为年年与人咫尺相邻,它对“有人味”的地方格外钟情,会不计后果地投奔。可问题是,它为什么对屡屡撞击自己的玻璃缺乏清醒认知呢?难道撞了一次“墙”就不知道那是个比较高级的骗子吗?莫非燕子的智力在哪些方面有所欠缺?容易被透明给蒙蔽?不太容易吸取教训?
哦,我想起了另一件事。前年春天,当时我还住在小区那栋旧屋里。一天,我开了家门,走了出来。门口上方那个燕窝里,刚刚长大的三只乳燕,顿时受惊飞出,拐进楼道,飞向楼道那个窗口,却被窗玻璃撞上了,咚,咚,咚,先后撞倒在地,其中一只像是死了,一动不动,另外两只,跌得也慘,瘫痪着,痉挛着,剧烈起伏肚皮,不敢挪动一点。楼道很静,空气紧张。我转身回到屋里,找了个干净的塑料袋儿,打算把那只死燕埋在楼下的小花园里。半分钟后,我出来了,往楼梯下一看,那三只燕子没有啦!不管是死的还是伤的,都不见了,显然是飞走了。在那半分钟里,发生了什么奇迹,我猜不出,但当时我很感动,既为自己及时的“不在”而感动,也为燕子强烈的康复能力和求生欲望而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