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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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9/11 8:33:00

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

作者:苏轼

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

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杳杳没孤鸿

想来我与这首词有缘,高中时代的某一次会考之后,我在清理桌椅的时候发现了一片碎纸,应该是来自某种卷子或者练习册,我好奇的拿起来看了看,上边正好有一道以这首词为题的阅读理解。当时虽是初见,但我平时也毕竟读过些书,隐约还记得张偓佺就是《记承天寺夜游》里的张怀民,又疑惑“山色有无中”不是王维的诗句吗,为何又变成“醉翁语”了?题注里提到兰台公子即宋玉,还有他的风赋,我虽没读过风赋,但却也背过宋玉的《对楚王问》,读词本身,到最后一句“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即使不去深度理解,仅仅从字面上就让人感觉心境开阔,精神豪迈。于是当下暗读两遍,几可成诵。

这首词是苏轼被贬黄州之时所作,张偓佺即张怀民,初中语文课文《记承天寺夜游》中就有学过,是为苏轼的好友。

记承天寺夜游·苏轼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竹影如藻荇

而快哉亭本是同被被贬黄州的张偓佺在江边所建的观景亭,是苏轼为其名曰“快哉亭”,而其弟苏辙还写了一篇《黄州快哉亭记》来记叙此事。

黄州快哉亭记·苏辙

江出西陵,始得平地,其流奔放肆大。南合沅、湘,北合汉沔,其势益张。至于赤壁之下,波流浸灌,与海相若。清河张君梦得谪居齐安,即其庐之西南为亭,以览观江流之胜,而余兄子瞻名之曰“快哉”。

盖亭之所见,南北百里,东西一舍。涛澜汹涌,风云开阖。昼则舟楫出没于其前,夜则鱼龙悲啸于其下。变化倏忽,动心骇目,不可久视。今乃得玩之几席之上,举目而足。西望武昌诸山,冈陵起伏,草木行列,烟消日出。渔夫樵父之舍,皆可指数。此其所以为“快哉”者也。至于长洲之滨,故城之墟。曹孟德、孙仲谋之所睥睨,周瑜、陆逊之所骋骛。其流风遗迹,亦足以称快世俗。

昔楚襄王从宋玉、景差于兰台之宫,有风飒然至者,王披襟当之,曰:“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耶?”宋玉曰:“此独大王之雄风耳,庶人安得共之!”玉之言盖有讽焉。夫风无雌雄之异,而人有遇,不遇之变;楚王之所以为乐,与庶人之所以为忧,此则人之变也,而风何与焉?士生于世,使其中不自得,将何往而非病?使其中坦然,不以物伤性,将何适而非快?今张君不以谪为患,窃会计之余功,而自放山水之间,此其中宜有以过人者。将蓬户瓮牖无所不快;而况乎濯长江之清流,揖西山之白云,穷耳目之胜以自适也哉!不然,连山绝壑,长林古木,振之以清风,照之以明月,此皆骚人思士之所以悲伤憔悴而不能胜者,乌睹其为快也哉!

元丰六年十一月朔日,赵郡苏辙记。

三苏雕像

上阙的“窗户湿青红”本是说亭子新建而漆墨未干,而我每每再读到后句,眼前便总不禁映出一派烟雨蒙蒙而浸没了窗纱,润透了雕栏的画面。平山堂是欧阳修于扬州所建,位于瘦西湖边,至今仍无缘一访,深以为憾。而“山色有无中”我清楚记得是王维的诗句,出自《汉江临泛》。

汉江临泛·王维

楚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郡邑浮前浦,波澜动远空。

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苏轼此处却说是“醉翁语”,原因是欧阳修在他的《朝中措·送刘仲原甫出守维扬》中也借用了王维的这句诗,而这首词本身可以视作欧阳修对修建平山堂的回忆。

朝中措·送刘仲原甫出守维扬·欧阳修

平山阑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

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行乐直须年少,尊前看取衰翁。

扬州·瘦西湖

苏轼在快哉亭中,虽然映入眼帘的是水天相接、落日余晖,但苏轼却怀念起了自己当年在平山堂时看到的江南烟雨、缥缈孤鸿,于是想起醉翁来,自是理所当然。以此看来名句名篇不仅仅能独立的流传千古,还会像传家宝一样在不同的作品里不断地延续继承,像这一句“山色有无中”就传了这“三代”了。

下阙提到了兰台公子宋玉,上边的《黄州快哉亭记》也记述了宋玉《风赋》中的故事,引出了苏轼为此亭命名“快哉”的出处。

风赋·宋玉

楚襄王游于兰台之宫,宋玉景差侍。有风飒然而至,王乃披襟而当之,曰:“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邪?”宋玉对曰:“此独大王之风耳,庶人安得而共之!”

王曰:“夫风者,天地之气,溥畅而至,不择贵贱高下而加焉。今子独以为寡人之风,岂有说乎?”宋玉对曰:“臣闻于师:枳句来巢,空穴来风。其所托者然,则风气殊焉。”

王曰:“夫风始安生哉?”宋玉对曰:“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侵淫溪谷,盛怒于土囊之口。缘太山之阿,舞于松柏之下,飘忽淜滂,激飏熛怒。耾耾雷声,回穴错迕。蹶石伐木,梢杀林莽。至其将衰也,被丽披离,冲孔动楗,眴焕粲烂,离散转移。故其清凉雄风,则飘举升降。乘凌高城,入于深宫。抵华叶而振气,徘徊于桂椒之间,翱翔于激水之上。将击芙蓉之精。猎蕙草,离秦衡,概新夷,被荑杨,回穴冲陵,萧条众芳。然后徜徉中庭,北上玉堂,跻于罗帏,经于洞房,乃得为大王之风也。故其风中人状,直惨凄惏栗,清凉增欷。清清泠泠,愈病析酲,发明耳目,宁体便人。此所谓大王之雄风也。”

王曰:“善哉论事!夫庶人之风,岂可闻乎?”宋玉对曰:“夫庶人之风,塕然起于穷巷之间,堀堁扬尘,勃郁烦冤,冲孔袭门。动沙堁,吹死灰,骇溷浊,扬腐余,邪薄入瓮牖,至于室庐。故其风中人状,直憞溷郁邑,殴温致湿,中心惨怛,生病造热。中唇为胗,得目为篾,啖齰嗽获,死生不卒。此所谓庶人之雌风也。”

狂风过境,长草偃伏

《风赋》这篇我之前并没有读过,也是看了这首词的注释之后才了解的,从苏轼和苏辙的文字来看,兄弟二人大抵是对文中宋玉的言论颇不以为然的,而我初见宋玉此举,心中便直端端的造出一个词来形容——恶谄,虽然苏辙文里也有推测宋玉可能是正话反说,不过这后边又强行解释了一大通,活生生把楚王给忽悠了,即使并非宋玉本心,但也展示了强大的论辩能力,特别是这种具象举例,塑造对比的手法,可谓炉火纯青,在我背过的《对楚王问》里也有很好的展现。

对楚王问·宋玉

楚襄王问于宋玉曰:“先生其有遗行与?何士民众庶不誉之甚也!”

宋玉对曰:“唯,然,有之!愿大王宽其罪,使得毕其辞。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其为《阳阿》、《薤露》,国中属而和者数百人。其为《阳春》、《白雪》,国中有属而和者,不过数十人。引商刻羽,杂以流徵,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人而已。是其曲弥高,其和弥寡。

故鸟有凤而鱼有鲲。凤皇上击九千里,绝云霓,负苍天,足乱浮云,翱翔乎杳冥之上。夫蕃篱之鷃,岂能与之料天地之高哉?鲲鱼朝发昆仑之墟,暴鬐于碣石,暮宿于孟诸。夫尺泽之鲵,岂能与之量江海之大哉?故非独鸟有凤而鱼有鲲,士亦有之。夫圣人瑰意琦行,超然独处,世俗之民,又安知臣之所为哉?”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里边同样是很善于拿具体形象举例,说理生动形象易入人心,很有宋玉的风格了,而成语诸如“阳春白雪”“下里巴人”“曲高和寡”也均是出自此处。

苏氏兄弟主要引述了宋玉这比较扯淡的“风有雌雄”之论,并加以了批判,而直接贡献了“快哉”二字的楚襄王虽说只是一个话题的引子,但也很值得说道说道的。我看到“寡人所与庶人共者邪?”这句话的时候就觉得有点熟悉,后来一拍脑袋想起来了,这不就和晋惠帝问蛤蟆是一个意思嘛,也就是和我们经常拿来说的“何不食肉糜”在一起的那个故事。

晋书·惠帝纪

帝尝在华林园,闻虾蟆声,谓左右曰:“此鸣者为官乎,私乎?”或对曰:“在官地为官,在私地为私。”及天下荒乱,百姓饿死,帝曰:“何不食肉糜?”

蛤蟆居然也有官私之分

别看这问题问的都有点无厘头,可回答都还挺一本正经的,惠帝左右虽然没有像宋玉那样长篇大论一番,当然长篇大论他也听不懂,但也是给出了一个“说得好有道理”的答案。而这里虽然没有记录晋惠帝听完的反应,楚襄王那一句“善哉”我就想要为他的单纯而流泪了,就像某平台一直疯狂往外送游戏,零元下订单之后系统还弹出来“谢谢”,让我耳边总响起那句卖拐中的台词“他还得谢咱呢”。真的是世上这么好忽悠的人已经不多了,要好好珍惜啊。

第一次读“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一句时,都不用想象当初楚襄王是如何当风而立,而吹风又是如何快哉吹得楚襄王问出那么搞笑的问题。我只要联想起自己的经历,就当下心胸畅快,身体通泰。

当时高二在教学楼顶层(高一在低层,高二在高层,高三在另一栋),课间之余大多在楼道的窗边暂歇,俯瞰校园舒缓身心。会考是在六月份,已入初夏,时常有雷雨骤至,前一秒还一切如常,倏忽间便是黑云翻墨,白昼如夜。而同时大风四起,狂风通过窗子能贯穿整个楼道,窗边的同学往往首当其冲,有人避之犹恐不及,我则往往迎风而上,颇有湿度的空气消除了人多拥挤产生的燥热,让人冷静而清醒;强大的气流又给人以实感,周身都被力量裹挟而本能的也变得抖擞起来,很大程度上让我忘了高中学习生活的压抑,连随之而来的空气呼吸起来都变得清新舒畅了。

黑云翻墨

每次这般吹风,我总和旁边的同学念起“山雨欲来风满楼”,还不忘自我调侃“虽说不是山雨,可‘风满楼’确是真的”。这句诗我虽用的只是字面本意,但也并不违和,毕竟这句诗即使没有比喻和引申,单靠如此凝练而准确的对自然现象的总结,也可以算得上名句了。

咸阳城西楼晚眺·许浑

一上高城万里愁,蒹葭杨柳似汀洲。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鸟下绿芜秦苑夕,蝉鸣黄叶汉宫秋。

行人莫问当年事,故国东来渭水流。

其实风本身也随处可见,不必非要登高而觅。北风凛冽,于高楼之下尤甚。我工作之处的写字楼入口是嵌套平移门的转门,平时多用转门可以保护室内免受狂风侵袭,而有时不知为何会改换平移门,门一打开寒风随着人一同进入大堂,且由于电动门开合缓慢,人往往都走到第二道刷卡门禁了,还能感受到周身彻骨的寒风,直到人进入这第二道“关卡”,才能感到风渐渐弱了。我每每被风这样吹着走进门时,都会想起那句“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进一步也会猜想是不是李白大诗人也曾经被这么吹过,然后发挥了一下浪漫主义风格,把这几步路给夸张到几万里去了。但我想无论是我还是苏轼、楚襄王,甚至是嘴硬的宋玉,挨这冷飕飕的风吹,都应该不会快哉了吧。

关山月·李白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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