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钱江晚报记者陈蕾柏建斌通讯员金燕
“他梳着?背头，身着灰?夹克衫，?宇不凡，?容和蔼。”
“待?谦和，不摆架?，外出开会和讲话，从不要秘书给他写稿。最多选??篇简报、要?些数据，??去思考、整理。”
“有时晚上值班，整点花?米，盐浸?，到后??店炒个螺蛳之类，喝点夜?酒……”
2月5日，89岁的杭州老刑警?志源走了。
送别归来，老同事们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回忆金志源生前的点点滴滴。
△已经泛黄的彩照记录了退休老刑警们的青春，右三是金志源，右一是郑贤胜。
街坊四邻也念叨着这位和蔼的老人，都知道他是刑警队的元老。
于是，老金的故事再一次被提起。
如果让?个习惯现代科技的刑警回到四?多年前，没有?数据、没有?机互联?、没有监控、甚?基本没有警车可用，回到“?路基本靠腿，通讯基本靠吼”的年代，他还能顺利破案吗？
喜欢破案故事的读者很多，但是写真实破案故事的作者很少；??基本上以推理破案为主，或者披着破案的皮让男?主??谈“公费恋爱”，实在是因为故事好编，现实困难。
不过，真正的?刑警会不会偶尔也想?想“假若昨?重来”呢？他们会不会做得更好？
半夜来人喊“?志源”，还“嘭嘭嘭”拍门
邻居就知道：又出大案子了
年5?3?，杭州解放的那?天，人民解放军列队入城，踌躇壮志。
有个15岁的少年从西湖里打水回来，拎着水桶在街边看得大受震撼。
这个少年当时在平海路上的?家?果店当伙计，名叫?志源。
他出?于萧???村，读过?学。虽然没当成兵，却成为杭州市公安局的?名新警察，?且是受训成为刑警，专破?案。
△金志源与同事们摄于年，后排左一是金志源。
家?不知道他平??到底做些什么，只知道?此以后人是基本上见不着了，就跟住在单位了?样；即使回了家，也经常有?在外?喊“金志源、金志源”，一叫就叫走了。
尤其是半夜?，来?不光要喊名字，有时候还要“嘭嘭嘭”拍?，周边邻居都知道了：?出?案?了。
市?爱看热闹爱讲?卦，但是?乎没有人会喜欢?对真实的?泊、碎?，这种同时冲击?理和?理的巨力，并??般?能承受，所以只有极少极少的时候，金志源会跟家??叹?声，“今朝钱塘江?这个?体啊，真当是?塌糊涂，捞起来以后，最后我们只好买了?粱（?酒）来洗?……”
?志源看上去?质彬彬，也很少发脾?，但是他抽烟很凶，熬夜很厉害，不管压力?还是庆功时都会喝点酒，都是这份?作给的。
那年头，命案是城区公安分局办不了的，全部由当时的杭州市公安局七处也就是刑警队去侦破，?志源从刑警做到队?、技术科科?再成为七处副处?，身上的压?从来没有减轻过。
成日里殚尽竭虑，他熬得一头白发，总是被小年轻们背后叫做“白头翁”，其实，那时候他也才四十多岁。
上世纪七??年代，?志源已经四?多岁，正是当打之年。他?新招进来的年轻刑警大二十多岁，?是资深的侦查员?是刑警队的领导，从各??来说跟同事们的关系都是亦兄亦父。他不但??跟?黄牛?样拼命?活，也要求新警们都这么做，同时又会手把手地教他们观察现场和分析线索，一字一句地教他们如何在?访群众时迂回提问。
“你要是被?志源盯上了，不拿出点东?他不会放过你，他会?直盯牢你做事的。”
△金志源与战友。
床上?个???个孩?
那个杀人犯，躲在床底下
出现场遇到滂沱??时，?群男??衫全湿，?脆都打了?膊，只穿?条短裤继续?活。
下水捞?体或者捞凶器，冻得来上岸冲澡时错觉?来?都是热的。一直到人家拎了一桶热水来叫他们擦擦身，才发现刚才冲的是冷水。
??志源?20多岁的郑贤胜和孙海洋，如今也已经退休好?年了，对这些上世纪七??年代的常规操作记忆犹新。年他们刚刚成为警察的时候，就这样跟着?志源?起破案，在工作中学习，在学习中工作。
那时候，每次发?命案或者?案要案，?没有电话?没有监控三没有?络，刑警破案全靠调查?访和现场勘查两?基本技能。
郑贤胜?今还记得??整天靠两条腿跑来跑去的??。“当时整个刑警队只有?辆边三轮摩托?，?然是最紧急的任务才能?，?般轮不到我。案发了通知领导和同事要跑着去叫?，?访调查??就是几十里路，晚上还要?回去，因为专案组每天都要进??作汇报。?作好?年以后，刑警队终于拨给我?辆自行车！”
“?志源要我们每个侦查员都必须去看现场，我记得第?次是在钱塘江边看捞上来的?体，看了以后我在边上‘哇哇哇’地呕吐，吐完还要继续看。”楼?根是年从航空兵退伍进?杭州市公安局刑警队的，在天上飞他不怵也不呕吐，看?体让他?怵?呕吐，搞得他当时?点都不喜欢当警察了。可是，后来他还是跟着?志源脚踏实地，吃遍苦头，不但?直留在七处，还成为刑警队中层领导。
年的?天，杭州体育场路上?处单位宿舍?发现了?体。杭州市公安局马上组建了专案组，郑贤胜负责调查死者的社会交际情况，刑警队其他同事有的去调查相关?物，有的则去寻找物证的?产?家和购买者，每天晚上?家?起分析线索，再制定第?天的?作计划。
那个时候的命案，往往在死者和凶手之间具有因果关系，只要拿出走穿鞋底的苦干精神，有时候还是能找到凶手的身份的，相对来说，偶发性的拦路抢劫进而杀人就更难一些。
分析出来体育场路宿舍杀人案是劫财杀人性质后，锁定了凶手的身份，刑警们得知凶手住在城站附近的木结构老房子里。
那天夜?，?志源带着刑警队去抲人，先是扑了个空，房?上挂着锁。屋?前后都被警察包围了，?跑哪去了呢？
郑贤胜早已通过?访居委会?部得知此?跟隔壁家那个女人关系不一般。
刑警们?叩开了隔壁的房?。
床上睡着?个??和?个孩?，被窝有点乱。?摸被窝，还是温热的。估计是木板房不怎么隔?，嫌疑?被惊动了，躲起来了。
但是，他又在哪？
郑贤胜似有所感，悄悄掀起了垂到地?的床单，下?赫然趴着?个男?！
?乎就在同时，?志源扑过去按住了男?的肩膀。
△金志源几乎没有自己单独的生活照，也基本不拍工作照。他家的玻璃台板下，只有零星的这几张纪念性质的黑白合影。他在最后一排，右三。
西湖浮起女子尸块
他用证据“钉死”凶手
年2?14?，?湖?浮上来?包?块。
过了两个月，4?24??浮上来?个包，??是一个?头。
第?个浮上来的是个??塑料旅?包，??是被红砖压着的?段身体躯?；第?个浮上来的?头，嘴?塞了一个纱布?罩，包?还有几只烂番薯和砂??泥。
技术员鉴定，身体和头颅属于同?个年轻??。
背包、纱布?罩、包?的?服乃?线织裤带，统统被刑警们溯源调查，甚至那6只烂番薯都送到农科院请专家鉴定是什么品种。
刑警们?般?案发?来命名案件，当年这就叫“命案”。专案组查出来装?块的包是杭州友谊?件??产的，?找到了买卖这个包的经??，继续查，找到了托?买包的?，最终查到了死者的丈夫这?。
这包是他家的。死者是年冬天失踪的?个煤饼???，她怎么会被装在??家的旅?包?呢？
很多人怀疑是丈夫杀妻，但是丈夫的嫌疑最终被排除了。
那个??，平时在煤饼??市部卖煤饼，经常有?托她买煤饼。她每次去??洗澡都要带很多?服，除了?身要换上的?净?服，还有?包要洗的脏?服。“她?洗就是?两个钟头，趁机把?服都洗掉。”
那个冬夜她带着衣服去厂里洗澡，再也没有回来。
侦查员金志源和刑警们查到了一个可疑人物，他医院住同?间病房。就是在丈夫住院期间，死者跟凶?认识了，后来还请他帮忙买过电影票，有了不?般的交往。
这个杀人嫌疑凶?当年38岁依然未婚，外号“泡天”。他会拍照?、印照?，住院的时候还帮?弄这些事，颇受?欢迎；他写得??好字，被?作单位的上级部?借调去?作。他也是?个不安分的?，不但在照相馆?作时因为“抲??”（捞外快）被单位处罚过……随着对疑凶的社会关系调查进展，他的“?物画像”越来越清晰。
虽然他抵死不认，但是?志源和同事们?各种各样的物证盯牢了他，最终“钉死”了他。
现在回想起来，这个案?有?定的典型性。?来，那年头很多命案都是由婚恋纠纷、奸情?盾引发的；?来，景区是命案的相对?发区域，因为有山有水，方便凶手抛尸。
△左为金志源，摄于年，当时他已经退休2年。
坚持学习不断进阶
他深深影响了身边的同事
孙海洋记得发?在年的?桩特?盗窃案，杭州某?学的卫星云图接收机被盗了。
没有了卫星云图数据，不光是地理系?百名学?的课程没法上，有些学?的毕业都要耽误，这个宝?疙瘩还是进?的精密仪器，被盗就是个?损失。
谁敢去偷？谁?有本事偷呢？偷了以后派啥用场呢？
侦查案件时，孙海洋印象最深刻的?点是?志源的超前理念。“他在上世纪七?年代已经?常注重技术和侦查的融合，他要求技术员主动跟侦查员沟通现场查勘发现的痕迹情况，也要求侦查员必须每个?都亲自到现场去，充分观察、主动跟技术员合作分析案情。”
“汇报的时候每个?都要发?，每个人都要讲得出??当天做了多少?作，观察到什么、分析出来什么，??有什么想法……”孙海洋说，“?志源做事?常细致，?警有没有打??眼、汇报有没有不尽不实，?下?就能听出来。”
万万没想到，专案组刑警最后发现偷卫星云图接收机的居然是?个学?。这个学?偷卫星云图接收机并不是为了变卖换钱，?是?了?些从线路板上拆零件去帮邻居?奶奶修收?机这样的好事，他帮?修东西也没收钱。
专案组刑警从他家?搜到卫星云图接收机??的线路板和剩余的零件，东?都还在。
?志源后来当了技术科科?，是孙海洋的顶头上司，但他总是说??“由于历史的原因读书不多、?化?平有限”，故而更加虚心好学，认真摸索技术科各个专业的门道，把指纹、足迹、化验、法医、警犬等技术工作管得井井有条，为侦破案件和培训各地技侦人员作出了非常重要的贡献。
△已经退休6年的原刑侦支队技术大队长、浙江省首批刑事侦查专家、高级工程师孙海洋接受采访。
在孙海洋当痕迹专家的??年?，孙海洋也继承了金志源的勤奋、细致。他会在面对悬案时把物证保存起来，告诉技术员们，不要放弃希望，等到新技术出现了，它们就可能“开口说话”。
退休后，孙海洋仍然关心刑侦战线，总是积极了解最新的破案消息，阅读新出版的专业书籍。他说：“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学习新知识，不能与时代脱节。”
△年春，金志源与妻子合影
年，金志源退休，已经为杭州的公安事业奉献了整整43年时光。
退休后，他又担任离退休刑警们的党支部书记十多年，毫无怨言地为老警察们跑腿，认真反映老同志的困难和需求，也转达组织的关怀。
他也终于有时间陪伴妻子，每天都拉着她的手去西湖边转一转。金志源一直住在浣纱路的老房子里，他说，两个房间已经够老俩口住了。
杭州市公安局副局长贾勤敏曾任刑侦支队长，至今仍然分管打击刑事犯罪工作。他告诉记者，金志源是刑侦支队的“老宝贝”，一直挂心未破的命案积案，退休后仍然会找刑侦支队领导一起研究如何侦破旧案。
在金志源、郑贤胜、孙海洋等许多由侦查员、技术员走上领导岗位的资深刑警的坚持下，杭州公安一直以来都非常重视命案积案侦破及刑侦技术工作。杭州公安是全国最早的、在所有城区和县级公安机关都建立了DNA实验室，在新技术帮助下在-年侦破了一大批十七八年乃至二十多年前的命案积案，自年以来杭州取得了命案全破的优异成绩。杭州市公安局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在年通过了CNAS实验室国家认可，刑科所出具的鉴定文书在世界上60多个国家和经济体互认；年成为亚洲法庭科学学会（AFSN）的会员，定期选派优秀刑事技术专家参加年会，充分展现了杭州公安的法庭科学研究成果和办案成效，进一步加强国际警务合作交流。
听这些老刑警这样怀念一位离开的老前辈，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听他们讲这样的当年，听他们讲“?霜雪?博激流”的峥嵘岁?，听他们讲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都不能丢的“耐得住寂寞、耐得住时间”的原则，他们正是“负重拼搏、勇敢顽强、锲?不舍、?私奉献”的刑警精神最好的体现。
△金志源存放在家的部分荣誉证书。
这，也是?代代杭州刑警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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