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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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3/8/5 20:5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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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姥爷臧昌运是老浑源城响当当的人物。传道授业师者真风范,舞文弄墨书生旧本色。宣统元年,袁世凯悻悻开缺,孙中山昂昂赴美,我姥爷呱呱坠地。太姥爷油盐酱醋一肩担,南北西东两足奔。姥爷十年寒窗苦读圣贤书,一举成名考取省师范,毕业后又与一帮仁人志士共创浑源师范辉煌。短短三尺讲台,悠悠四十春秋,在浑源教育史上绘出浓墨重彩。姥爷相貌清瞿儒雅,性格清高孤傲。才高不慕万户候,去留无意宠辱不惊;位卑未敢忘忧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姥爷静如处子,爱书成癖。案上累累胸中滔滔,谈起《二十四史》、《聊斋》、《红楼梦》口若悬河,佳人最悦林黛玉,悦其真也;枭雄最恶刘玄德,恶其伪也。姥爷喜夜读蝇头小楷,年既老而不衰,灯下白发人,目明耳不聪。姥爷颇通达:“目明,可阅天下雄奇瑰丽之文;耳不聪,可不闻世间喧嚣纷争之声,皆吾所愿也!”姥爷七十高龄迷上武侠小说,《羊城晚报》千日翘首以待,《七剑下天山》三年装订成册。姥爷曾口占一绝:两间东倒西歪屋,一架谈古论今书。文章行世耀千古,翰墨传家抵万金。

姥爷动若脱兔,养生有道。每晨闻鸡起舞,太极拳、五禽戏一小时,雷打不动。看姥爷衣袂飘飘行云流水,还真像传说中的寿星老儿。文革中姥爷被划为右派打入牛棚,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备受折磨九死一生,凭得正是这一身铮铮铁骨。暮年的姥爷仍挺如劲松行如疾风,老两口同行,姥姥必叫苦不迭,姥爷满脸堆笑:“夫人息怒,老夫这厢与你赔礼了。”姥爷七十大寿,表哥送一雕龙描凤的竹杖,姥爷不悦:“我且硬朗得很,要此老迈羸弱之物何用!”便宜了我和弟弟,一掰两半,倚天剑、屠龙刀在手,笑傲江湖去也!

姥爷乃有情真豪杰。临年根,大杂院的三教九流上门请姥爷写对联儿,姥爷来者不拒欣然提笔。屋内红纸黑字白头翁,屋外寒梅傲立霜雪中。姥爷写对联儿,看人下菜碟儿。片儿警家“走家串户解烦忧,冷面热心保平安”,种地的“汗滴禾下五谷丰登,盘中有餐四海升平”,卖炮仗的“惊天动地一岁除,辞旧迎新风送绿”。青年学生来借书,姥爷喜上眉梢‘孺子可教也’,还书时可就愁上心头‘后生可畏也’,折角缺页有之,人书俱佚有之。姥爷拍拍肚子聊以自慰:“吾腹中万卷书犹在,幸甚幸甚!”

姥爷为怜子大丈夫。我初涉尘世便与姥爷姥姥相依为命,姥爷对我亦祖亦父,七分溺爱三分严。我的物质生活很富有,鸡蛋牛奶供大于求;我的精神生活很高尚,小人书、儿童画报源源不断。现如今‘官二代’‘富二代’很嚣张,我乃手不释卷的‘书三代’是也!新华书店新到一套宝文堂印制的洁本《红楼梦》,我飞奔回家告姥爷,姥爷身子被我拽得踉踉跄跄,嘴里却乐呵呵地哼着“吾家读书后继有人也”。我从小到大的先生多是姥爷的门生,我的先生为取悦他的先生,俱对我拔苗助长。每学期我得一奖状,姥爷贴于最醒目处,有客来必自卖自夸一番。近朱者赤,我是众儿孙中最继承姥爷风骨的:宁可食无肉,不可案无书;宁失五斗米,不屈千金膝。

姥爷顺应天命,无疾而终,享年七十九,仁者多寿,智者寡欲。姥爷生肖属鸡,亦有五德:才高八斗,文也;体戏五禽,武也;不谄权贵,勇也;诲人不倦,义也;宁人负我,我不负人,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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