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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恒背着月亮的母亲外三篇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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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人春秋·散文作家

背着月亮的母亲(外三篇)

合肥|张恒

我正在做梦的时候被奶奶推醒。迷迷糊糊中听奶奶说,还不快起来追你妈去,这深更半夜的,她一个人上山怎么放心?奶奶的声音不是很大,语调又有些急促,懵懂中我一下子没明白是什么意思。我睡意未消,半睁半闭着眼睛嘟哝着,怎么啦?

奶奶又拍我一下,催促我快点。她把衣服递给我说,半夜起大风你妈听到了,就想到山南松树林里定是落了很多的松丫毛,睡不着,便背着竹筐上山了。我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便说,明个儿再去刮不行吗?明个儿还不晓得谁起得更早呢!奶奶说,你妈不放心,非要趁着今天夜里有月亮光抢先去刮。我这会儿是完全清醒了,自是能理解母亲的做法,于是一骨碌爬起来。松丫毛对于许多人家来说都是求之不得的,何况我们家。

月亮光果然很好,照在路面白银银的,路面很清晰。母亲见我跟后就跑来有些意外,责怪奶奶说,我不是再三打招呼叫她不要喊你吗?母亲的话使我明白了为什么奶奶是在母亲出了门后才喊醒我。母亲心疼我,不想让我夜里熬瞌睡陪她一起上山。奶奶也心疼母亲,怕她一个人上山害怕,不放心,不顾母亲的叮嘱执意喊醒我去陪她。一时间,这种一脉相承的亲情暖暖地流淌于我的全身。

母亲也没有叫我回去,只是问我,冷吗?不冷。我立即回道,生怕母亲会冒出其他什么不让去的话来。其实,快到重阳节了,夜里的温度有些低。特别是这个有风的夜里,乍从家里出来,身上还真的感到凉袭袭的。我靠近母亲身边,问她,你可冷?母亲把背在身上的竹筐往上颠了颠,昂起头望着我说,不冷。可我总感觉她是故意做出这个不冷的样子。我抢过母亲手中的筢子,往肩上一横说,这个我来扛。母亲没吱声,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爬小山头的时候,我紧贴在母亲身边,眼睛不时地往两边瞟,生怕那旁边一座座黑乎乎的坟茔会冒出什么吓人的东西来,脊梁背一阵阵发冷,像是寒风钻了进去。母亲大概晓得我在想什么,就让我走在她前面,叫我不要往两边看,找我说话分散我的注意力。

尽管有月亮,松树林里也是阴森森的。山上的风显然比山下的风要大些,裹挟着寒气呼啸地从山顶卷过来,一阵阵撞着松树,揪着松枝,发出“嗖嗖”的声音。有时还打着尖啸,像狐狸叫,挺瘆人的。幸亏奶奶叫我来了,否则的话母亲一个人钻在这阴森森的松树林肯定也会害怕的。母亲胆子并不是很大,是没办法才来刮松丫毛的。以前晚上才擦黑出去挑水都叫我陪着,到河边洗衣服都叫我跟着。遇到狗也会绕着走,遇到蛇爬也会惊叫一声。幸好这个夜里有月亮,明晃晃地挑在树梢上,像是多了一个人作伴,让人胆壮了不少。月亮跟母亲真是有缘分,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来。我望望月亮,心存感激。

松丫毛早已落了一地,脚踩上去“咕嗤咕嗤”地响。而且还在落,头顶和老颈不时地有松丫毛触及的感觉。月光从松树枝间漏下来,本应该是黄灿灿的松丫毛这会儿看着是深褐色的,像是一根根金丝线涂了一层釉,淡淡地散发着松脂的香味,看着就让人兴奋。母亲放下竹筐对我说,我来刮松丫毛,聚成一堆一堆的,你负责捋到竹筐里,这样快些。我说,还是我来刮吧,你白天做事累。母亲说,你刮哪有我刮快,说不定一会还有人来,慢了留给别人刮啊?我想也是,只好跟在母亲后面捋。

山南这片松树林面积不是很大,但松树都长得很高,树之间的空隙也大,足可以让筢子左右伸展,来回转折。看着母亲顺着山坡的走势不停地走动,一会儿倾身向上,一会儿弓腰向下,清瘦的身子就像一棵移动的松树,筢子在她身后发出有力而饱满的呼呼声,我既欣慰又心酸。这个时候母亲本应该像大伢妈和二狗妈她们一样,躺在被窝里睡觉,做着甜美的梦,享受温馨的夜晚,可她却拖着疲惫的身躯跑到山上来,为一家人的生计继续劳作,她这是在硬撑着啊!可我晓得,不做不行,不做,家里的锅灶怎么办?即使有米没得烧也做不成粥饭。

生产队按工分量分粮草,家里就母亲一个人出工干活,秋后分的稻草保盖屋都不够,哪有多余的草烧锅?煮饭、烧水都是要另外想办法的。不勤快,锅洞就点不着火。所以,平时我们要砍树刺,锄巴根草,晒牛屎粑粑,只要晒干能烧的东西都得往家里搞。松丫毛是最好的烧锅料,既出火,又经得烧,一竹筐松丫毛抵得上一大堆稻草,所以许多人眼睛都盯着山南这片松树林。到了秋天,松丫毛枯落的日子,天天都有人来用筢子刮,把个山坡刮折了一层皮。尤其是起风的时候,都争先恐后地来,就这么一片,谁抢先谁就占了便宜。所以,母亲是不睡觉也要抢这个先。

我跟在母亲后面不停地把松丫毛往竹筐里捋,每捋完一堆就拖着竹筐走向下一堆。浸着秋凉的松丫毛有些寒手,还有些滑,稍不小心就会从指间滑溜掉。我用力紧紧卡住,小心翼翼一层一层地码在竹筐里,生怕把母亲辛勤劳动刮来的松丫毛漏掉一根。母亲只要离我远了就找我说话,唯恐我胆小害怕。我也及时应答着,给自己壮胆,也给母亲壮胆。这深更半夜,又是在山上,只母亲和我两个人,看着幽深的四周,听着风声、虫声、狐狸的嚎叫声,恐惧定是有的。尤其是想到平时传说鬼狐的故事,想到四周都是坟茔,心里更是恐惧。

母亲又在叮嘱我,说小心点,慢慢捋,别让松丫毛戳了手。我嘴上应着说没事,心里却感叹母亲心细。其实这松丫毛还真有些扎手,跟针一样,稍不注意就被戳得生疼。我不晓得那些城市里来的下放知青把松丫毛说成“松针”是不是含有这个意思?尽管有月亮光照着,但要看清每一根松丫毛是竖着还是横着也是不可能的,我只能凭感觉去捋,这样被“松针”戳了手自然是很正常的。但我不说,戳了也忍着疼,装作没事一般。我是怕母亲心疼我,不能专心致志刮松丫毛。

我也提醒母亲,说你也小心点,别滑到了。山坡上有碎石,有树桩,不小心踩倒上面、绊到上面就会摔倒。松丫毛也是圆棱的,在脚底下打滑,重心不稳也会跌跤。母亲远远地回我话,说我不要紧,没事的。可话音未落,接着她就“唉哟”一声,疼痛的声息直直地传来,惊得我浑身一颤。我赶紧跑过去,一边跑一边颤颤地喊,妈你怎么啦?

母亲一手拿着筢子,一手捂着左半边脸,虽然不再喊出声,嘴里仍旧“咝咝”吸着凉气,疼痛难忍的样子。我连忙扶住母亲的胳膊,急切地问,妈,是不是被什么东西戳了?母亲把捂脸的手放开,扭头引着我的视线看身旁的一棵松树,指着一根树叉说,不小心叫这鬼东西戳了一下。我看到树根下坡好像有松丫毛,就探身去刮,没注意,头碰上了……哦,不要紧,现在不疼了。我说,还不要紧,戳到眼睛就糟了,多危险。我拿过母亲手中的筢子,拽着她说,妈,我们回去吧,竹筐已经满了,再刮就装不下了。

母亲嘘了一口气,朝竹筐那边望了一眼,说满啦?便拖着有些重的脚步随我走到竹筐边。月亮还在树梢上冷冷挂着,清亮照下来,照着我和母亲把竹筐的绳索捆好。母亲把筢把子插在竹筐的绳结下,弯下身子准备一个人荷。我拽着筢把子说,妈,我们俩抬吧。母亲说,松丫毛不同稻草,很重的,你能抬得动?我说,在家粪桶我都抬得动,还抬不动这筐松丫毛?母亲笑笑,说抬粪桶是在平路上,好走,这是在山上,空身人走遇到陡坡都怕跌倒,要是抬一筐松丫毛,你小小年纪怕是一步都挪不动的。这样吧,你也别甩手,跟在我后面,遇到难走的地方你扶我一把,防止我跌倒。我只好依了。

母亲很吃力地荷着一筐松丫毛艰难朝山下走着,脚步移动很慢,沉沉的脚步声被风吹散好像不是响在地上。我紧紧地跟在母亲身后,不时地用手拽住竹筐,生怕母亲脚下踩空或是被什么东西绊着滚下去。真的有几次母亲踉踉跄跄眼看着就要跌倒,可最终还是稳稳地站住,惊了我一身冷汗。

我看看母亲,又看看天,觉得母亲背着的不仅是一筐沉沉的松丫毛,还有一轮沉沉的月亮,还有一家人沉沉的生活。

柳烟塘

老家所处丘陵地带,蜿蜒起伏的地势生出许多的池塘。没人能说得清这些池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的,就像祖上传下来的田地说不清年头一样。

起初,我并不完全清楚这些池塘有什么用处,以为只是为塘下的田,埂上的地,灌溉浇水用。还有就是方便附近住家人洗衣洗菜,刷锅刷桶。至于养鱼,长些菱藕,那都是附带的,有水的地方自然就有鱼虾,就有水生植物,正常现象。那时我还没有读过《艺文类聚》这样的书,不晓得池塘还有沐浴群生、泽流万世、扬清激浊、涤荡尘秽、导江疏河、变盈流谦这些更重要的作用。没想过如果没有了这些池塘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不过不晓得这些也不碍事,只要晓得池塘能灌溉浇水、洗涤生活用品就行了。池塘附近住了多少代的人都不晓得《艺文类聚》上说的那些道理也照样生活了一辈子。他们就晓得一代接着一代守着这些池塘,不让泥淤了,不让草荒了,不让水干了,清清澈澈的,满满盈盈的,方便做田种地,方便生活用水,方便过日子。

许多池塘都没有名字。即使有,也土得很,俗得很,比如黄狗凼、鸭脚池、弯弯塘,难听死了。至于这些池塘的名字是什么时候起的,为什么这么起,同样没人能说得清,也没有文字记载。我翻过村里最老的宗谱,那上面都找不到只言片语。就说村后的黄狗凼吧,我曾问过村里最年长,也是最有学问的常三爷,他也搞不清楚。常三爷虽然念过私塾,读过四书五经,还当过许多年的生产队会计,算盘珠子拨得啪啪响,但黄狗凼这名字是不是与黄狗有关,是什么人什么时候起的,照样说不出所以然来。只糊弄我说,可能是老早的时候什么人随口那么一叫,就口口相传叫了下来。我好笑,这不仅是糊弄我,也怕是糊弄他自己。不过我倒是同意常三爷这个说法。有些事情搞不清就不要想得那么复杂,往简单里想就什么疑问都没有了。

村东头柳烟塘的名字不难听,说起来顺口,听起来顺耳,我喜欢。不过很长时间我都不晓得柳烟两个字怎么写?也不知道是什么含义。直到上初中我才懂得柳烟两个字其实是很有文化内涵的,因为那时我已读过柳永的诗词,晓得“池塘浅蘸烟芜,帘幕闲垂风絮”的大概意思。我总是揣想,柳烟塘这名字是不是源于柳永的诗词?如果是的话,这里面肯定就有故事了。于是,我又去问常三爷。常三爷还是不大清楚,却告诉我柳烟塘里的菱角好吃,雷二就是那菱角害的。连答非所问都沾不上,那话我还听不懂什么意思。

我问雷二是谁?常三爷却不说,只叹口气,很遥远的意味。

不说我也不想问,不管柳烟塘有没有故事,都不影响我对柳烟塘的喜欢,依旧经常跑到塘边玩耍,看风景,依旧经常下水洗澡。

柳烟塘是有风景的。有树,有草,有花,围着塘埂散漫地生长。塘里还有荷叶,还有菱角,半塘的水漾着,半塘的绿铺着。塘埂上的树都是些杂树,零乱但不难看。枫杨挺着树梢,刺槐弯着枝干,柳树垂着丝条,各是各的样子,怎么看都不生厌。几个差不多的孩子凑到一起,就喜欢折柳条编成帽子戴在头上,学着电影中解放军的样子趴在塘埂隐蔽起来,瞄着埂下大片的稻田捕捉青蛙的鸣叫,好玩得很。趴累了就起身揪一把猪耳朵草或是拽一把小菊花撒到塘里,引来小鱼抢着啜,然后用手去逮。有时就痴痴地坐在塘埂,看天上的云,看水里的云。天有多高,水就有多深,天上的云在动,水里的云就动,清清楚楚的。

天不冷的时候自然是要下塘洗澡的。水清凉,还带着青幽幽的香。是四周田地里庄稼飘来的香,是塘里荷叶和菱角菜散发的香,泡在水里浸着、闻着有说不出的舒服。几个狗爬一打,几个猛子一钻,就开始招惹那些荷叶和菱角菜。躲到荷荡里,荷叶撩得皮肤痒痒的,像小鱼啜。小头伸出来像个莲蓬,塘埂上走路的人不注意根本看不出来。菱角菜遮不住头,却能缠住腿脚。要是不小心被缠上了,想出来很费事的。想翻菱角吃,就要格外的谨慎。

柳烟塘水很清,村里许多人家都挑回去饮用。煮粥米容易化,有碱香,像深井里的水。泡茶还不黑,茶叶不改青绿绿的颜色。即使是白开水,喝在嘴里也没土腥味。女人们喜欢到塘里洗衣服,当然在下水头,肥皂沫揉下来就淌到塘下的田里。大清早的,水搭埠上一阵接一阵的棒槌声把田埂上吃露水草的老牛敲得不时地抬头,把枫杨树上鸟窝里的牛屎八哥敲得不时地惊叫。人多的时候,洗衣裳还要排队,大姑娘小媳妇端着木盆,拎着竹篮,蹲在塘边五颜六色,也是风景。

这样的生活伴我从小到大。八十年代初我上大学离开了家乡,尔后分配在外地工作,很少回老家。特别是母亲随小妹住到了省城,家里屋空着,我更是很少回去。即使是清明节回去祭祖上坟,来回也是匆匆忙忙的,几乎没有时间去柳烟塘边溜一圈,坐一会,看看风景。这一晃便是十多年。

但柳烟塘的美好记忆却是一直留在脑海里,时不时会想起,像锁在橱柜里的老照片丢弃不掉,经常会翻出来看一看。而且时间愈久愈感到亲切,它让我情感滞留在年少岁月,感觉自己始终年轻。总想着下一次回去一定要去柳烟塘转转,让记忆复活,重新装裱带回来。

九一年春末,我接到老家传来的话,说是雷二爹从台湾回来了,想见见本家亲房。传话的人告诉我,一定要回去,家族就出你这么个文化人,算是有出息的,让雷二爹见见也好让他高兴高兴。

我也想见见雷二爹。早些年在老家偶尔听讲过他,那时村里人还称他为雷二,说他在解放前就被国民党军队抓了壮丁。后来一直没回来,也没有消息。老家的人说怕是早死了,渐渐就把他忘记了。这几十年过去了,他怎么又回来了?而且是从台湾回来的。

其实,我们一个村子人基本上都姓张,只有几户其它姓氏,还跟张姓沾亲带故,不是姑亲就是姨亲。宗族人多了,便分远近,一般以直系五服内为亲,供一个高祖父的房下人算作一个大家族,过年祭祖往往都到一起烧香叩头。雷二爹算起来和我们是一个房下,还没出五服,比我大两辈,和常三爷一个辈分。如今在老家,我们这个房下的人不多,所以即使我不是他们所说的“有出息”人,雷二爹大老远的从台湾回来,而且几十年杳无音讯后突然回来,作为晚辈我也是要回去拜见他的。

老家对于我来说也是一种牵挂。几年不见,村子及周边都有不小的变化。路好了,房子新了,镇上的街道顺着一栋栋楼房向四周延伸,感觉村子离镇上近了不少。让我惊讶的是距离村子不远,在柳烟塘上埂的冈头那一片旱地居然盖起了工厂,还不止一个,钢构材料撑起的厂房一座挨着一座,白色的玻璃瓦取代了我记忆中的绿色山芋藤和绿色的小麦苗。以前冈头上一年四季都是轮换种着这两种作物,春夏的小麦和秋冬的山芋不仅是风景,也是我们的粮食。看到冈头,就想到小麦粑粑和面汤的味道,就想到山芋糖和山芋粉的味道。我在想,自己仅仅几年没回来,村子变化就这么大,那雷二爹几十年没回来,怕是不认得家乡的路了。

雷二爹被抓走的时候应该是一九四八年,常三爷后来还是告诉我了。因为我想写一篇家族方面的文章,特地问他。常三爷告诉我说,雷二是在卖菱角的时候被抓的。那是中秋节前几天,柳烟塘的菱角饱了正好能摘。原本这菱角是一个村子人公有的,因为柳烟塘属于村子的。以前每年都是大家把菱角全部摘上来全村人分,那一年雷二生了坏点子,在头一天夜里偷偷下到塘里就把菱角摘了,连夜烀熟起早挑到二十里路外的三河街卖。没想到三河街那天来了一群国民党兵,不知怎么的就把他抓了去。

起先大家还不晓得,第二天发现柳烟塘里的菱角被摘了,还以为是外村人偷的。后来发现雷二不见了,雷二母亲才把是雷二偷菱角的事说出来。雷二母亲不见了雷二着急。于是,房下的人一面骂雷二,一面找雷二。找到三河街才晓得,雷二被抓了壮丁。有人就骂雷二活该,自作自受。多数人还是同情雷二,就帮着打听雷二的消息。毕竟,雷二也是迫不得已没办法才做的这不该做的事。那阵子,雷二母亲大病在床,没钱请大夫,有生命危险。

雷二家很穷,没田没地。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过世了,是他母亲帮人缝补浆洗做佣人换来一口吃的把他养大。十五岁以后雷二开始给人打短工,虽然饱一餐饿一餐,日子还是过了下来。但不想母亲生了病,还不是小病,不治不行,熬不得。雷二急得团团转,一急就有了邪念,生出歪点子,把本该属于全村人的菱角给摘了。

问了许多人,找了很多地方,房下人终于打听到一丝消息:抓雷二的国民党军队开到江南跟解放军打仗去了。

雷二母亲一听,当即就昏过去了,因为受不了打击,醒来不久就离开了人世。从此,雷二那两间茅草屋就空了。没人住,没人撑,没两年就倒了。解放后,因为雷二当的是国民党兵,屋场子被充公做了集体牛棚。雷二走后也一直没有音讯,没人晓得他的下落,都以为他不在了。

雷二爹比我早一天回来的,回来时不仅受到房下人欢迎,也受到整个村子人欢迎。一方面是雷二爹从台湾回来,大家觉得稀奇,看到他仿佛就像是看到台湾。台湾在大家的心目中一直是很遥远、很神秘的。另一方面雷二爹见到老人孩子都给礼钱,每人五十元,财神菩萨进村,人人都高兴。这个时候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雷二爹当年偷菱角的事,好像从来就没发生过那件事。当然,村子里也没几个人见过雷二爹,多数人还不晓得那件事,即使晓得也是老早偶尔听说的,不几日就忘了,现在见到雷二爹根本想不起来。与自己生活无关的事情就像柳烟塘里的一道涟漪,吹过来,荡过去,谁还把它记在心里。

听说我是文化人,雷二爹很高兴,说我们张家出了秀才,对我尤其的亲热,主动找我说话,还要我陪他去柳烟塘看看。这正合我意,我也想去,更想趁机会从雷二爹口中知晓一些事情,比如台湾是什么样子,台湾人对大陆怎么看。还有,他当年是怎么被抓的,抓到哪里去了,怎么一点音讯都没有。

虽然上了年纪,雷二爹但思维清晰,记忆力很好。他告诉我,那年实在是没办法才去摘柳烟塘的菱角,他不能看着母亲躺在床上请不起大夫活生生死去。他不敢在附近的镇上卖,就起早挑到三河街卖。没想到在三河街碰上了国民党兵,抢他的菱角还不给钱,他找他们讲理他们就抓了他。后来就跟着部队去了江南,去了前线,跟解放军打仗,一路打一路败,最后败到了台湾。

雷二爹说,台湾对大陆封锁很严,一点消息都得不到。人就更出不去,想寄一封信比登天还难。他想念老家,想念母亲,不晓得家乡和母亲怎么样,只有对着茫茫大海感叹着无尽的思念。后来从部队退役做个小生意,积攒两个钱,等待着时机回大陆看看,回老家看看。

终于等到开禁了,台湾当局允许大陆老兵限期分批回大陆探亲。雷二爹就申请排队,直到今年才成行。雷二爹说,虽然母亲早不在了,但看到房下亲房都过得好,村子变了新模样,对他这么欢迎,他也很高兴,笑容一直挂在脸上。

然而,到了柳烟塘,雷二爹脸色就变了。因为,眼前不是他记忆中的柳烟塘,不是他在台湾日思夜梦的柳烟塘。

我也惊诧,柳烟塘怎么啦?首先是面积小了,小到不如村后的黄狗凼。原来塘埂上那些树不见了,塘埂坍塌下去,冈头上的泥土淤积到塘里,像是塘底鼓了上来。那些树哪里去了呢?我听见冈头上有轰隆隆的机械声传来,那应该就是镇里招商引资建的木板厂,前些日子我就听说这个厂主要靠杂树为原料做五合板,附近的老百姓为了赚钱把村前屋后以及田间地头的许多杂树都砍去卖了。想必这塘埂上的枫杨、刺槐和柳树都进了那个厂子。

塘水也变得浑浊不堪,还有些发黄,隐隐的还能闻到一些沤臭味。早年间的那些荷叶不见了,菱角菜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簇簇的水花生,一片荒芜的景象。有一股泛黑的水流从冈头上毫无顾忌地淌进塘里,有化工原料的气味。我能感觉到,那气味应该来自冈头上另一座工厂,那里的烟囱正冒着浓浓的黑烟。

雷二爹皱着眉头,问我,这就是柳烟塘吗?我还真不好回答。说这就是柳烟塘,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说这不是柳烟塘,可这明明就是柳烟塘。我羞愧地望着雷二爹,仿佛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怯怯的心里生怕雷二爹骂我,骂我怎么没把柳烟塘保护好,搞成这个样子。

雷二爹不说话,脸色难看,仰头看着天。天高高的,不愿映在塘里;云高高的,不愿落到塘里。他又看看塘下的田,田里没有稻,只有草,荒了。靠近村旁的塘口水搭埠还在,却脏脏地露在浑浊的水面上,洗衣的人没有了,挑水的人没有了,说笑声没有了。

我的心也不好受。原本想重温旧时记忆,寻找一份美好情绪,没想到大失所望。我搞不清造成这一切是自然所为还是人的所为?自然所为是一种灾害,我们无法抗拒,人的所为就难以理解,难道我们不需要柳烟塘了吗?我想起家乡新建的工厂,新修的路,新盖的房子,它们与眼前的情景是不是有着某种关联?

雷二爹沉默许久最终只说了一句话:早晓得这样就不来看了。我大概能猜想到雷二爹说不来看的意思。或许这也是一种乡愁。

雪从周六傍晚开始下,很大,不一会,地上便积着厚厚的一层。

周一要举行期末考试,这个周末学生都放假。教职工大多也回家了,校园一下寂静起来。我转了一圈,再和校工刘师傅交代完门卫安全事宜,回到房间已经是十点多钟。

雪夜,笼罩着校园,各种生命像是躲进一本童话里。

我在这童话里看书。看《白居易诗选》。

窗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是积雪被踩塌的那种节奏。尽管很单调,于这寂静的夜,却十分清晰。我不知道这个时分怎么还有人走路?已经快到午夜了。这应该算是书中常说的风雪夜归人吧。想想,也蛮有诗意。

清风徐摄

有风声传来,偶尔带着一阵阵的呼啸。呼啸的风会让人联想大雪狂卷的情景,联想到雪花借助着风力砸在人脸上,钻入人颈项,寒彻人心的情景,联想到积雪一层层覆盖在房顶和平台,一窝窝卷旋在墙角和沟凼,一团团悬压在树的枝叶上的情景……意念里,这就有了冷嗖嗖的感觉。

忽有积雪滑落的声响从路边传来,扑嚓扑嚓的,哗啦哗啦的,断断续续。这是否就是白居易所说的“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路边没有竹,只有一排雪松。当然,雪松的折枝也会发出响声,但却不像折竹声那么清脆。我相信,白居易是绝对不会在雪夜里听着雪松的折枝写出竹子折断声响的诗句来。雪松和竹子无论在品性和气质上都有着本质的区别,诗人多爱竹,鲜有爱雪松的。

扑嚓加哗啦的响声继续从路边方向传来。我能辨别出,那声音就是源于路边那排雪松,而且像是什么东西扑打发出的。这个时候,这样的天气,莫不是还会有人盯着那排雪松?尽管那排雪松很大,能卖很多钱。

我终究放心不下,决定去看个究竟。

雪迎着门扑过来,从室内带出的一丝温暖瞬间便被风雪吞噬了。路上的雪已经覆盖到鞋帮,寒气顺着鞋帮直往身上涌,心里立即就有了还是躲在室内温暖的想法。路灯冰冷地洒着寒光,雪花在光影里肆意飞舞,营造着像影视剧里的恐怖氛围。在路灯和白雪的映照中,我看到有人正拿着一根棍子敲打着雪松上的积雪。

快步走近一看,是刘师傅。我心底一热,一股暖流从冰天雪地里涌来。

“刘师傅,是你?这么晚……”我忽然说不出话来。

“哦,是我。校长,你还没睡啊?”刘师傅说,“这么大的雪下个不停,我怕积雪多了压断了雪松的枝叶。”

刘师傅的话音很轻,好像一片雪花悄然落下。可在我心里,就像沉沉的一座雪山在崩塌……

期末考试如期举行。周一早晨许多学生踏着积雪,冒着严寒,急匆匆往学校赶。

我早早地就来到教学楼前的广场上,迎着学生,以最简单的方式带给学生们一丝温暖,给学生们鼓励。这样的冰天雪地,我总有些担心。

从学校大门通往教学楼的主干道上,学生的身影络绎不绝。穿雪地衫的,穿羽绒服的,穿毛领大衣的……学生五彩斑斓的冬装在校园织成一道亮丽的风景。尤其是在白色的背景下,这些流动的色彩格外养眼。

我在看着,也在期盼着。我在等一个人,只有看到她的身影,我才能放心离开。

走向教学楼的人渐渐少起来,考试时间快要到了。我朝大门的方向不停地张望。

终于,刘琳来了。是三个学生帮着她来的。一个男生背着她,两个女生左右扶着她。走得很慢,但走得很稳。我能听到他们的脚步踩在积雪上沉沉的声音。

刘琳自小患小儿麻痹症留下残疾,不能走路,平日里正常天气上学都是坐轮椅车。一般情况下都是她母亲来回接送,遇到特殊天气轮椅车不能走的时候班上同学就会去背她。刘琳是单亲家庭,是母亲带着她生活,家境不好。这样的家庭当然需要帮助,需要关爱,所以,从高一开始,刘琳班的同学就形成一种默契,志愿为她服务。学校也尽可能为刘琳的学习提供方便,还把她的教室始终放在一楼。

看着刘琳和同学一起走进教室,我轻松吁出口气。主干道上已经没有了学生,估计差不多都来了。我很欣慰,这冰天雪地的,居然没人迟到。可就在我这般想着,一个着装朴素的女生从校门外急匆匆跑来,单薄的身子被高低不平的雪路阻绊得趔趔趄趄。忽然,她一个踉跄,滑倒在教学楼门厅的台阶前。

我急忙跑过去。可没待我走近,那女生就顽强地爬起来。我上前关切地问:“不要紧吧?”

她面色红润,急促的呼吸哈出一团团热气。见到校长,或许紧张,气喘吁吁地回我的话:“不要紧。”可眉宇紧皱,生出一份痛苦的坚毅。

我问:“家离学校是不是很远?”她说:“嗯,在岭头,有十几里路,今个没车,我是走来的。”

十几里路步走回学校,在这样一个天气,这样一个路况,可不是短时间。为了一堂考试,估计她天刚亮就出家门了。我给她一个赞许的眼光,用温暖的笑容目送她走上教学楼。

正当我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农村妇女模样的人又急匆匆跑向学校大门。门卫拦住她,她急切地和门卫说着什么,那情形,像是有急事。我转身走过去,询问缘由。

问了知道,这是一位学生家长。看得出,走了很远的路,头发丝上结着细小的冰凌,满脸通红。她双手捧着一个搪瓷缸对我说:“我女儿清早走得急,慌得连小菜都没带。岭头离学校十几里路,回去讨不方便。家里困难,她又没钱在食堂买菜,我只好把小菜给她送来……”

我忽然想起那个滑倒的女生,心里涌上一股酸酸的暖意。

惊鸟

五点多钟,我正准备下班,不想,一只小鸟从后窗上飞进了办公室。

后窗对着一大片田园,有庄稼地,有池塘,还有许多的树。树种比较杂,除了樟树、槐树、柳树、梧桐树这些普通常见的,还有少许银杏、水杉、流苏等名贵一点的。不过生长零乱得很,不成林,也很少成片。但这不影响树的青翠绿秀,那高高低低的树丛总是跳跃般绵延至人的心境。也不影响树的苍郁深邃,总想象着一蓬一片的树荫里有着什么神奇的东西,藏着什么有趣的秘密?每天上班走进办公室,打开窗门,除了把新鲜空气放进来,我还要把视线投出去,看看那片绿色的景致。

小鸟绕着墙顶乱飞,慌慌张张的,不时地碰撞着房子天花板和墙壁,砰砰声传递给人一种疼痛的感觉。却不发出叫声,只有翅膀拍打出噗噗的响。我两眼跟着小鸟转,不一会脖子仰着酸,头转得发晕。在这间高只有3米多,面积不到30平方米的屋子里,小鸟能始终这般不停地飞,是有些难度的。估计是急于寻找逃走的路,使出浑身解数,在拼着命。

我想起常常看到的树上鸟儿受惊的情形。一声枪响,或是一阵大风,或是一块石头向树梢砸来,那些鸟就会呼啦啦腾空而飞,逃得远远的,找一处安全的地方落下。落地后还会扭转头朝那棵树望去,惊魂未定的样子。避难求生也是鸟的本能,与人一样是一种自我保护意识。生命都是相通的,人如此鸟亦如此。

但是这只鸟却不像树上的鸟儿那么幸运,入了屋子就像进了一只大大的鸟笼,飞不出去。我忽生怜悯之心,替鸟儿着急,于是情不自禁地噘着嘴把小鸟嘘向窗户的方向,甚至打着手势引着小鸟向窗口飞,从哪里进来还从哪里出去吧。鸟儿好像完全没有领会我的意思,仍旧在窗沿的上方不停地飞,不知道飞临窗口时降低高度飞出去。翅膀扇动的频率似乎慢了起来,噗嗤声也似乎大了起来,有绒绒的羽毛脱落而下,感觉小鸟已精疲力尽。

终于,小鸟在一次快要坠落的时候,急促地扑打着翅膀蹿上天花板用脚死死抓住板沿,斜着身子伏在了那里。身体抖动得厉害,我好像能听到它气喘吁吁的呼吸。小鸟大概实在是飞不动了,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死劲扇动着翅膀才没栽倒地上。

这个时候,我才能仔细瞅瞅这只小鸟。但不敢走近,怕惊吓它。

小鸟体型比麻雀稍大,更显长。额至头顶羽毛呈黑色而富有光泽,墨染一般。两眼上方至后枕则是白色羽毛,圈成一弯白色枕环。白环与耳羽后部的一块白斑在黑色的头部很是醒目,像是画笔涂抹出来的。小鸟的背毛和腰羽大部为灰绿色,而翅膀和尾部稍带黄绿,胸下至腹部的毛又是灰褐色,形成不明显的宽阔胸带,并杂以黄绿色条纹。嘴是灰黑的,脚也是灰黑的。

这是白头鹎,我认出来了,在乡下老家,我们称之为白头翁。估计与头顶上那块白色羽毛有关。

白头翁算不得名贵的鸟,不仅乡间田园有,就是校园、公园,甚至私家庭院都时常看见它们飞临。路旁的行道树和各种高低不等的电线杆上,也不绝它们的身影。清明我回乡下老家,就看见七八只白头翁在窗外的桑树上觅食还未成熟的桑葚,搅得桑树枝头不停地乱颤,带给人酸酸的味觉。我知道,白头翁是杂食性鸟类,除了吃树的果实,还吃夜蛾、蝗虫、苍蝇、蚊子以及蚂蚁、小蛇等各种昆虫和小动物,是农林益鸟。

在稍微恢复点体力以后,这只白头翁又扑打着翅膀贴着房子平顶转起圈子,看得出,它想尽量飞高些,像在野外那样,可一次次被天花板碰撞下来。天色渐暗,我担心这只失散的白头翁迟迟不归,它的伙伴们肯定是很焦急的。再说,我也要下班回家。于是,我开始驱赶它。用手比划,用声音去轰,门和窗户大开,希望它能领会我的意图。然而,小鸟丝毫不领情,好像我是害它一样,对门洞和窗口视而不见,不听指挥。飞累了,又伏在天花板的边沿上向下看,惊恐万分抖动着身子。真是只笨鸟!我骂它。不过想想也难怪,人在惊吓之下往往都会懵了头脑,乱了思维,不知所措,何况是只鸟。

无奈,我只好加大驱赶的力度,拿起桌上瓶里的塑料花摇出声响,还拿着扫帚挥动着指向它。小鸟是更加的惊恐,逃命般使劲飞,被平顶和墙壁撞得翅膀上的羽毛都掉了。再赶,怕是要累伤了它,便由其停歇下来。看看窗外,天色已晚,小鸟就是飞出去,怕也是找不着回家的路。想想,不如就让它在我的办公室里寄宿一夜,这里总不比它的鸟巢差多少吧。

这个晚上,我总想起那只白头翁,做其他事情总是分神。于是,索性就找些白头翁的书籍看看。

宋人张镃曾作《白头翁鸟》一诗:“桧丛丛啭惬新晴,巧好春林百鸟声。羽辈误教推皓首,细听多是少年情。”张镃在宋代虽然比不上李清照、辛弃疾、苏轼、晏殊等人名气大,但也不是等闲之辈。他身世显赫,是宋末著名诗词家张炎的曾祖,自己也写过不少传世之作,这首《白头翁鸟》可谓他的代表作之一。我不知道张镃是不是受了宋徽宗赵佶的《腊梅山禽图》一画影响才对白头翁情有独钟而写这首诗的,他的诗和赵佶的画在某种程度上表达了相近的意思。《腊梅山禽图》的意境很是独特,简约的画面上,两丛萱草开着冷艳的花,一株劲秀的腊梅枝头蜷缩着两只白头翁。画作左下方所题五言绝句“山禽矜逸态,梅粉弄轻柔。已有丹青约,千秋指白头”为赵佶自创的“瘦金体”,笔势瘦硬挺拔,极具个性,也极具生命内涵。

凝视画面,梅树枝头上立着的两只白头翁,其形象自然而逼真,十分有趣可爱。一只鸟扭首顾望枝上的梅花,另一只则缩颈微微昂首前望。二只鸟身体成交叉向,鸟眼圆溜溜的,显得机警而敏感,似乎一有风吹草动,随时就要腾空而去。这又让我想起办公室里的那只白头翁,它好像就是受了某种惊吓。画上的鸟终究没有飞走,而办公室里的鸟此时是安然入睡,还是依然在惊恐之中?

在民间,白头翁还是长寿的象征,画家常把白头翁和牡丹画在一起,比喻“富贵白头”。齐白石善画花鸟,他不仅有“春之牡丹白头翁”画作,还把白头翁和石榴融入一画,意为“白头多子”,匠心独具。可见,白头翁自古以来,不仅入诗入画,还有着长寿的寓意,即使不名贵,也不能算作凡鸟。

老家的人对白头翁是喜爱和敬畏的。还是那次清明节回家,清早我还在熟睡,院子里就有几只白头翁在唧唧啾啾地鸣叫,像是歌唱演员早起练嗓子。尽管鸟声好听,我还是有点嫌吵,就起来驱赶。母亲不让,说白头翁是灵性之鸟,它能飞到院子来,说明家有瑞气。鸟声会给家里带来吉祥,也会给你带来好运气。

只是奇怪,这么喜欢鸣叫的鸟为什么在办公室不叫?按说飞不出去急于逃生发出惊叫应该是本能啊。搞不懂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我早早就去了办公室。进门一看,那只白头翁还在,依旧伏在天花板边的墙沿上,正警惕地望着进门的我。

我正庆幸小鸟没事,可再一看办公室,傻眼了。到处都是鸟屎,凳子上,桌子上,地上,甚至书橱上。还有羽毛,一片片落得乱七八糟。看来这只白头翁昨晚并没有消停,依旧在飞,再蹦,寻找逃生的机会。依旧被撞得遍体鳞伤,我感觉它好像小了不少。我没有生气,反而有些伤感,不仅陡生怜悯之情,还滋生愧疚之情,很是自责。仿佛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或许是经过一夜的折腾,小鸟熟悉了目前所处的环境,所以当我再次打开窗户,引导它出去的时候,小鸟沿着墙沿没转几下就找到了窗口。看着它噗嗤一声飞出去,我的心倏地一下轻松下来。

我的视线追着小鸟伸向那片田园,忽然发现那里有许多台推土机来来回回繁忙着,似乎有隐隐的轰鸣声传来。许多的树被推到了,原先整片的绿色里露出一道道翻开的黄土。小鸟在工地高高的上空转着圈子,恋恋不舍离去。我两眼随着小鸟转着转着,开始发花,一眨眼小鸟不见了。我不知道是自己的视线迷失了,还是小鸟迷失了。

想起来了,早些时候就听说县里要在这片田园一带建设经济开发区,发展工业,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是什么时候开始施工的我怎么没注意?大概就在昨天吧。

忽然想到,那只白头翁原先肯定就是栖息在那田园的杂树林里,是推土机的轰鸣声惊走了它。小鸟慌不择路,误撞进我的办公室。

我忽然担忧起来,没了那片田园,没了那处杂乱的树,那只白头翁以及生活在那里许许多多的鸟,迁徙到哪里?秋深了,冬季就要来临,它们能不能找到新的家园?

编稿:东方煜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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