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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州故事战国第八雄第五卷位列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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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

中国正处在战国时代

这是一个英雄辈出的年代

也是战乱频仍的乱世

除了大家熟知的燕赵韩魏秦齐楚等七国之外

在定州这片大地上

还有一个国家不屈不挠地屹立在这乱世

与其他大国角斗

为了荣耀和生存而努力

在这样的一个国家

都发生过哪些感人至深的故事

有哪些英雄人物在在这片土地上纵横捭阖呢?

现在,就让我们做好准备

一起来走进这段波澜壮阔的历史吧

第三章灵丘复国

姬窟疯狂地逃出苦陉地界,见身后并无追兵,这才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感觉到了后怕,毕竟李悝是魏斯最信任的宠臣,苦陉离灵寿近在咫尺,假如他让魏斯父子知道中山国的储君还活着,一定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到。李悝不仅没有揭发他,还给他荐书,为他指出了一条活路,他发自内心地感激李悝手下留情。姬窟不敢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何况国家倾覆之灾犹在眼前,他尚要完成复国的使命。

姬窟遥望着苦陉的方向,回忆着与李妍双手相握时的悸动,他想,现在还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离开苦陉是最好的选择。

李妍不过十三四岁,尽管与代邑的赵氏早有婚约,却还没到出嫁的年纪。她实在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一定要急着在离开苦陉之前把她嫁到代邑去。李悝不仅拉下来脸来催促赵氏迎娶,而且在得到准确迎娶日子的时候,专门让两个儿子带着私卒亲自送护送李妍到代邑,直到确保李妍稳妥嫁给赵氏之后,才准回来。虽然李悝非常欣赏姬窟的过人之才,但是无法超越他对女儿的爱护之心,他决不能让自己唯一的女儿跟一个亡国之君有一丝一毫的牵扯。

姬窟辗转数月,终于在齐国黄城见到了李悝推崇备至的子夏。可惜此时的子夏已经年过百岁,鸡皮鹤发并已双目失明,并不能授业,于是便以子夏的徒弟公羊高、谷梁赤为主师。公羊、谷梁二人醉心于为《春秋》注释作传,对姬窟想学的霸业之术乏善可陈。姬窟虽然每日用心听讲,但终因收获不大而哀叹惆怅。一日午间,姬窟刚刚替子夏洒扫完庭院,想着自己茕茕孑立,欲复国而不得法,不禁哀叹一声。子夏虽然双目失明,但听觉十分敏锐,听到姬窟的叹息连忙问道:“鸿雁悲音,暮春晚霜,隗启因何事而悲感?”

姬窟忙放好扫帚,入室道歉:“弟子惊扰先生午睡了。”

子夏招招手让姬窟坐在自己身旁:“是不是公羊与谷梁二人所授之书并不可心?”

“不不,二位师兄学问渊博……”姬窟急忙辩解。

“求学之人要抱有一颗求真之心,岂能为声名所累?”子夏笑了笑:“我自己教出来的徒弟,如何不知?《春秋》要读,可是并非所有人都能深入其中,高、赤二人对于祖师爷的东西有时难免刻板了一些。眼下我正有一件为难的事想要请教你。”

“弟子惶恐,岂能辨先生难辨之事?”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何况先师亦曰:三人行必有我师,一个人总有自己难断之事。如今齐田午为主,欲招揽贤才,建立稷下学宫,想以我为主授。而魏侯亦几次前来邀我至河西讲学。我踌躇两难,不知该何去何从,想请你来替我决断。”

姬窟想了想,说道:“田氏自立已属僭越,欲并肩于诸侯,必然努力谋求名分。田午兴办学宫,究竟是举贤任能,还是要借儒士学子之手替他文过饰非,不得而知。殊不知,谋夺而来的地位,其名声也就习惯取诸刀剑,稷下学宫难免有些掩耳盗铃。先生乃孔子足下之贤,何苦为此夺位之人虚耗光阴?至于魏国,虽分国自立,但晋国宗庙尚在,亦有天子封诰,也不必像田午那样扭捏。魏斯其人,废宗亲权贵之利,以李悝、吴起、翟璜为国栋,贫贱如西门豹、乐羊等人皆受重用,相比田完,魏斯求贤之心反而更情真意切。”

子夏十分惊喜:“难得你与我见解相同,竟比他们看得透彻,可见天赋二字非虚。”

师徒二人正说着,书童来报,说魏侯求见。魏斯亲自到临淄恭贺田完继位,返程途中亲自拜访子夏。来劝说子夏入魏,这已经是第五次了。前四次,子夏皆以老迈病重避而不见,这一回子夏终于答应见他。姬窟原本镇定的心瞬间乱了,连忙请求回避,子夏却不允,姬窟被迫坐在原地。

窗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洪亮而喜悦的声音飘来:“学生魏斯,拜见卜子(子夏姓卜,尊称卜子)!”

年近五十的魏斯走到子夏面前,恭恭敬敬地向子夏行礼。子夏笑道:“不必多礼。来来来,认识一下,这位是我去年新收的学生,中山人隗启,聪慧过人,深得我心。”

魏斯听到中山二字并没有介怀,仍旧向只有十几岁的姬窟行相见礼,诚恳地说:“魏斯见过师兄。”姬窟慌忙站起来回礼,竟有些踉跄。

这就是他的杀父仇人和灭国宿敌魏斯吗?姬窟实在没有想到,他与魏斯竟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了。但见魏斯相貌平平,身形微胖,髯须稀疏,对面前的中山储君毫无察觉,眼中也没有半分锐气。姬窟心内疑惑,这魏斯真的像普通求学之人一样简单?是他根本名不副实,还是他城府深不可测?是他善于伪装,还是他虔心真诚?无论如何,这魏斯能在当下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辈如此尊重,应该不简单。

姬窟一遍又一遍地打量着魏斯,他要把面前这张脸刻进自己的脑子。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皱眉,只觉得从眉毛到头皮,没有一处不紧绷。顾都的大火,父母的自焚,还有隗无恶与隗启的舍身相替,每一幕都不能忘却;年少时曾经挨过的饿,受过的欺凌,那些伤痕无一处不是刻骨铭心。姬窟安坐在榻上,宽大的衣裳裹藏着一颗复仇的心,袖为剑鞘,手中虽无剑,但每一根手指都能索命。他感觉自己的心似乎静止了,整个脑袋里只有一个愤慨的声音:杀了魏斯,报仇!

对于一个为报仇而生存的人来说,仇人就在自己的对面,这是多么令人亢奋的机会。姬窟的十指紧扣,每一根手指都透皮入骨的痛。然而,又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摁住了他,另一个声音反复地劝着他。在这里杀了魏斯值得吗?你的存在难道只值魏斯一条性命吗?你到底是要某个人的脑袋,还是要中山之国土?你是快意恩仇,还是要彻底打败一个强国?魏斯的马车就停在院子里,外面必有上千护卫,如果此刻杀了魏斯,必定与魏氏鱼死网破,此时报仇固然酣畅,可是李悝保全你的苦心何在?成大事者必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之事!更何况,在恩师的草堂里兴一场杀戮,连累这里上百号为学问倾注了一生心血的人,又岂是英雄该有的作为?

姬窟强忍血泪,手上的力道松了一些,呼吸也平稳下来,竟能舒展眉头对魏斯报以礼貌的笑意了。短短一柱香时间,姬窟心里却是经历了一场战争。魏斯原本是来乞求子夏入魏的,注意力并不在姬窟身上,更不会洞察姬窟的心理纠结,因此他丝毫想不到身边坐着的是中山储君。

魏斯离开后,姬窟立即向子夏辞行。子夏多有不解:“我虽有公羊、谷梁等诸多弟子,但是说起治国的野心与方略,唯有你合我的心意。你的能力将来必在吴起与李悝之上,我已老迈无用,而你血气方刚,为何不去魏国闯荡一番练一练翅膀呢?”

姬窟不得不说:“谢先生厚望,我有身世之苦,不能效力于魏侯。”

“隗氏乃中山簪缨,你心怀旧主,故而不愿亲敌吗?”

“我的祖父隗无恶,是中山文公负疚的结义兄弟,又曾是武公姬怀与姬窟父子的太傅。当日乐羊强求他老人家降魏,老人家与幼主一同殉国。”

“此情之烈,天地感佩,只可惜中山已亡。儒学同门之中,唯有我不喜欢整日宣扬孝悌忠义,人人只当我乖僻。其实,我不是不信这些,只不过见了快百年的乱世,眼见这些朴素情理被权势玩弄于股掌之间,好让那些平民寒士学会屈服顺从并自我满足。齐、晋之权贵,几乎把朴素的民心毁伤殆尽。然而隗氏对于中山之诚,几百年来有目共睹。朴素情理在,民心就在,因此中山灭而未亡。你若能找到旧主,必有一番壮志,那才是你想要的归宿。看来,魏国真不该是你的去处了。既然如此,那就走吧,回到故乡去吧!”子夏笑了:“你放心,如果魏斯对隗启不放心,我会告诉魏斯,隗启已病逝。”

姬窟再三拜别,感谢子夏的教诲。子夏却愧疚地说:“千万勿谢,我并没能教你什么。你的资质远在吴起与李悝之上,将来会震惊世人。只是当真有些舍得不你,然而留下你又拘束了你,终究也不是我的心意。我活了快一百岁,对于世俗之事早已心如止水,不过是在将死之前为弟子们谋一个更好的处境罢了。你不必挂念我。”

姬窟本想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转念一想,何必为恩师增添烦恼,就让隗启兄弟的名字存于这些大儒之中吧。

姬窟收拾了行囊,向公羊、谷梁二人告别,又是一番苦辞。出了草堂大门,姬窟听见两个总角小厮在闲聊。一个小厮问另外一个小厮:“先生的眼睛是何时失明的?究竟是怎样失明的?”“是孔子逝世那年,先生日夜守灵悲哭,把眼睛哭瞎了。”

姬窟听了这两句闲话,一下站住了,他回首看了看草庐,草庐依然安静而独立。姬窟顿时悟到,先生痛而不言何其坚韧,然而哭瞎了眼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离别又算是什么伤感呢?他要放下悲伤,更要为中山人乃至天下人抚平悲伤,他该大步流星,向北而归。

两个小斯的话使姬窟醍醐灌顶,他再没有难过,毅然走下山。

李悝离开了苦陉,姬窟却回来了。姬窟平静地走在石板路上,没有人能认出他到底是谁。他来到顾都的宫殿,却见藤蔓蓬生,狐狗乱蹿,国母坟前的梨花凋谢满地,远处白果神树的枯枝上还零星挂着几片叶子,只有唐河水的柔波依然。

四下无人,姬窟跪在白果神树前,对月神祈祷:“白狄神祇,尧舜圣德,列祖英灵,中山储君姬窟已归都还国。诸君请看,中山必将复兴旧邦,霸业天下!”

姬窟走下山坡,以歌咏志:

我心悠然,如在西山,

烽火灰烟,玄剑为倚。

续我气血,肯綮忍济,

白雪化羽,策命青丝,

我心悠然,如在荒原,

牛羊南北,斗车频频。

箜篌琴瑟,为主欢欣,

白鹿引我,直上青云。

娜仁墓前有个扫墓的老者,听到姬窟的歌声,忍不住放下扫帚,对着姬窟喊道:“何人山上歌咏?”

“中山之人,以歌咏志,此曲名曰《青云》,前辈有何见教?”

老者冷笑道:“何必诳老朽?你虽然词句不同,但曲调分明是中山宫廷之曲《梨落》,此曲乃中山武公家传之曲,你从何得知?”

姬窟住了脚步,躲在梨花枝后,半掩半藏地反问:“你又如何知《梨落》之曲?那是姬丘大邦献给爱妻的曲子。雪满青山,香袭十里,独步追风,落花无语。”

老者也藏在花树之后,回道:“刊木生尘,箭镞满锈,壮硕胡马,不过穷鱼。”

姬窟不再回应,索性掏出胸前的骨哨吹了起来,细长尖利的声音与云雀一同飞出花丛。老者将扫帚扔开,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一枚骨哨,也发出了相同的声音。一片素白的梨花中,走出一位银发苍苍的老者,那头是一位老成持重的少年。二人陌生而熟悉,就像离群的鸿雁遇到了队友。老者仔细看着姬窟的脸,看着看着就含泪笑了,轻轻地说:“难道,你就是隗无恶拼死保住的人?”

姬窟泪水决堤,咬着唇,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不知前辈是柯氏还是王氏……”

“殿下,我是王舸啊!”

“王舸?”姬窟仔细回忆,凑上去仔细看了半天,见到这苍老的容颜,不禁心疼万分:“您怎么老成这样了?当年您做母亲的副将时,才刚刚而立之年啊!怎么好好的一位年轻人如今……”

“夫人殉国,王氏失去擎天支柱,一夜白头者数不胜数。宫殿烧毁,顾都成了一座空城。我与族人在宫殿的灰烬中找了许久,也没能找到大王和夫人的尸首,最后只找到了大王曾用的刊木神剑与夫人用的玄铁雪花剑。双剑即为双人,我们把剑埋在了梨花林中。每年梨花落时,我都会来扫墓。快十年了,这些梨树仍然没有结果。想不到这暮春三月,我没有白等,终于等来了中山的领头人。”王舸再也忍耐不住,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中山人的血泪,即使天旱无雨也能成河了。

“您千万别太悲伤,且告诉我族人安在?您又如何知道我没有死的呢?”

王舸轻笑道:“不只是我知道,几乎整个顾都王城都知道,但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魏氏。隗无恶大人在乐羊包围宫殿门外之时就做了李代桃僵的决定。他把这个秘密用狄语告诉了宫内的宗亲近臣,大伙儿用歌谣谚语私相传授,没让魏人知道一点消息。听说苦陉曾有逆贼密泄给李悝,但是李悝不仅不信,还把那个告密之人处死了。我们的族人不敢再留在顾都,都躲到了西灵山草甸去了。”

“我正欲北上西灵,寻回旧部,筹振兴复国大计,苍天果不欺我。”姬窟信心大增。

“殿下,您等等。”王舸跑向埋剑的地方,用随身带着的短剑在地上挖掘开来。湿润的泥土堆成小山,深坑里露出一个香木做的剑匣,数年光阴已经使木头没有了光泽。打开剑匣,剑鞘也斑驳残缺,可是抽出里面的宝剑,依然星光堆积,朔气惊面。长的白色的为孙武所造刊木剑,短的黑亮缠着雪花纹的为隗衍世传玄铁雪花剑。双剑出土,姬窟如虎添翼。

姬窟一口气上了西灵山,在王氏与柯氏族人的拥护下自立为王。

姬窟复霸的第一步没有就近攻打左人与苦陉,而是从西灵山往北穿行,在靠近军都陉之南停了下来。姬窟要打通东起燕国居庸关、西至赵国代郡的无穷之门整条线,从而将来能掌控整条军都陉,从治水河的北部夺下赵氏瓜分的中山穷鱼以北的失地。

在这条要塞之间,也有另外两个部族正在撕咬,是东胡的襜褴部与山戎的屠何氏。屠何部早在数年前灭亡,剩下不足万人在山间时散时聚,仍以游猎为主,兵器与战术落后中山与赵国二百年不止。东胡一直在楼烦以东、燕国之北,鲜少往西而来。自从楼烦东扩的脚步被林胡拖在黑河两岸的地带后,就给了漠北的匈奴与东部的襜褴部趁空袭扰的机会。襜褴一马当先,先从楼烦手里夺取了梁渠山(今河北张家口尚义县内)为领地,再瞄上修水河岸的屠何。山与水的屏障,襜褴都要据为己有。

屠何蜷缩在修水河岸,安分守己多年,不料遭遇襜褴的血腥屠杀。小小的屠何氏早不复当年的山戎之声势,举目四周,皆是无动于衷之人。屠何氏首领求告无门,只有拼死一战,眼睁睁看着族人不断死亡。屠何氏首领这才想起分家了一二百年的无终氏,然而原本依附于中山国的无终氏,在中山亡国之后迁徙到了东海之滨靠近蓟地的荒原处。屠何氏首领屠何子向襜褴首领跪地求饶,然而襜褴单于还是叫嚣着要用屠何子的尸身肥沃土地。

屠何子幡然醒悟,为何要手足相残?为何要同室操戈?为何要坐井观天?为何不防范未然?刀剑已经在腹背,邦国之危亡岂有后悔药可吃?屠何子咬紧牙关,任由大雨冲刷着他的乱发,濯洗他的悔恨。雨声中,两军交战时刀剑碰撞的声音不停的撞入他的耳中,他情愿此刻就聋掉。他听到有人喊“杀呀!冲呀!”鸡皮疙瘩顿时冒了出来,难道他已经死了吗?为什么不觉得痛呢?恍惚之间,他被人提溜起来,一个声音在喊:“快跟我上马!”屠何子不明就里,鬼使神差般上了一匹马,在不辨方向的大雨中冲出一条路。身后还跟着自己的众多族人。

大雨下了一整日,夜来得极其早,屠何子惊魂未定地从马上下来,只见眼前站着一个浑身铠甲的大将,诡异的是他头上戴着一顶带有面罩的头盔,只能看得到眼睛却看不到面容。屠何子喃喃痴问:“你是何人?”

“中山侯姬窟。”姬窟取下头盔,现出真容。

“中山姬窟不是已经死了很多年吗?”屠何子迷惑不解。

“有人为了保护我,代替我死了。你愿意像我一样做个亡国之君吗?”姬窟很平静,却不容质疑。

“我还能怎么办呢?襜褴太凶悍了。”

“只要无终氏与屠何氏联手齐心,没有什么不成。”姬窟笑道:“我愿意帮你跟无终氏做个和事佬,不知屠何子愿不愿意?”

屠何子不敢置信:“岂有不愿意的?但是无终氏远在东海之滨,会愿意跟我一道谋事吗?”

“他已经来了。”姬窟指着不远处站着的一位将领:“把你从襜褴刀下救过来的人正是无终子。”

屠何子知耻而后勇,当即与无终子击掌盟誓,愿分治修水河,永不内斗。屠何原本皆是游兵散勇,马瘦刀钝,屠何子干脆自降为副将,请姬窟收编军队。无终子也表示愿意归附于中山,比中山人扶持姬窟的心意还要强烈。

无终子对屠何子分析道:“修水河是山戎人待了几百年的地方,既然引来了战火,肯定不会再停,不依附赵国,就得依附魏国。赵氏占据代邑已经几十年,从来只准他们觊觎别人,不许别人染指代邑。”

无终子说得嗓子冒烟,他喝了一口水,接着道:“如今襜褴大肆在代邑北边袭扰,雁门与无穷之门两头,赵氏有数万雄兵,只要两头夹击,将襜褴从梁渠山到屠何的进军路线一切为二,那就相当于关门打狗!可是赵氏竟无动于衷?这是为什么?摆明了要借襜褴之刀灭屠何之人!自魏绛和戎以来,我们信了三晋多少年?从飞狐峪一直退到修水河,如今还有路可以退吗?就算我们杀了回去,拼尽全力赶走了襜褴,我们就会获得安宁吗?只会惹来赵与魏左右撕扯罢了。既然如此,为何不助中山复国?”

屠何子深以为然:“虽说你亲自救下了我的性命,但我也知道没有姬窟帮忙,屠何之人早已绝迹。既然兄弟愿意归附中山,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有跟你并肩到底。”

于是,屠何与无终二子齐齐来拜姬窟,口称主公,表示愿效力驾前。

姬窟深受感动:“我的确有复国的心愿,这一点我并不愿意瞒着二位兄弟。但我从不敢小觑赵魏二国,尤其是魏斯,复国是一场艰辛之旅,没有拿回故国一寸土地之前,我凭什么做你们的主公?有时候在这山头遥望星河,就会想起往事。白狄鲜虞是如何被迫东迁的?是因为肥鼓与仇由做内应,楼烦引来了林胡,晋国带来了秦国。这数百里的路程,中山的诞生与复起蘸着无数人的血泪。如今看山戎之倾危,犹如身立往事之中。梁渠屏障一破,襜褴之后就会跟着东胡与匈奴,楼烦或许也牵着林胡。到那时,梁渠山南该是何等惨象?”

姬窟说得屠何、无终二子频频点头。姬窟意味深长地继续说:“我自幼经历的死亡与凄凉已经太多,不愿意看到一心求安稳的人平白无故沦为刀剑的祭品。二位能跟随中山多久,我都不会怪,毕竟弱者留不住朋友,而强者从不畏仇敌。但是姬窟今天还是要说一句,数千年白狄忠诚之血不会断在我手里。既然你们认我这个兄弟,除非是死,襜褴休想再踏进梁渠山一步!”

屠何与无终都不再犹豫,铁定了心要跟着姬窟一道出生入死。姬窟立即命柯氏等族人在西灵山上锻造武器,屠何所有骑兵也配上了与中山人一色的盔甲。在山顶的校场上,姬窟亲自领兵操练。满头华发的王舸跟随姬窟一两年,竟奇迹般开始长出了一些黑头发。王舸枯竭的生命仿佛重生,体力与心力几乎恢复到了符合实际年纪的状态。姬窟仍旧命他为左军先锋,专领弓弩手。

夏末森林葱郁之时,姬窟对众人说:“我们这一战不仅要与襜褴为敌,还做好与赵氏相争的准备。与襜褴斗要有足够多的弓箭,与赵氏斗需要有足够的粮草,我们眼下最缺的就是粮草。这必然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斗争,我们的将士不仅要浴血冲锋,还要节衣缩食啊。”

王舸听罢,立即下令王氏族人将领,将腰带再系紧一寸。无终子则命将士把肉脯与奶片分一半与中山柯氏。随着姬窟一声令下,上万匹战马奔雷而行,从西灵山往东灵山进发。其实,这一回姬窟并没有急于前进,而是命骑兵随身带着短锄锯齿,依照王氏与柯氏多年的习惯,逢山开道,伐木为桥,以石头铺路,在东灵山顶开辟了一条道路。东灵山多巨石,姬窟命人将石头顺着铺好的路推到山下,将伐断的原木也挪到山下,全部堆在了治水河与修水河交界的地方。

屠何子不明白姬窟的做法,问道:“主公,眼见就要到秋冬了,我们不趁着枯水期过河跟襜褴人开打,又是修路又是在这里堆木头的,到底要做啥?”

姬窟耐心道:“兵贵神速。一言以蔽之,要去得快逃得也快。你看这修水河与治水河交叉,似一把剪刀架在代郡之内。这两条河的夹角处就是刃口,交汇之处就是关窍所在。倘若在这关窍之处修建一座桥,那会如何?”

屠何子大喜:“那从此只有我们跑出去打他们的份儿,他们要倒过来打我们可不容易了。修桥固然好,可是这个地方是修水河最宽的地方呀!要修桥谈何容易?除非天降巨石在河中心作桥墩。”

姬窟拿来羊皮图道:“不必求天,用舟即可。”

整个冬天,中山人都没有越过大河去作战,而是在岸边安营扎寨,一心赶造大小一样的独木舟,共计21艘。在造舟的时间内,中山将士每天只吃一顿饭,把粮食全部积攒下来。一年下来,中山将士几乎人人都瘦了好几斤。等到暮春时节,野菜丰富之时,姬窟又命将士腌制野菜充饥。终于,21艘船都下水,每艘船保持着同样的距离。柯氏打造了数根小臂粗的铁链,将每一艘船都连在一块。浮舟为桥墩,最怕的就是抵挡不住江浪,所以姬窟早用在东灵山上选取的大石头放在舟内,使舟轻易不会挪动。两岸离河水百尺左右的地方,姬窟更是命人挖开深坑,将千斤巨石滚落在坑内,以土夯实,在夯土的同时把三五年树木粗细的铁柱也埋在坑中。铁柱三四丈长,地下埋半截深,铁链拴在铁柱上绕着巨石固定,即便是龙卷风也刮不动了。在浮舟之上铺上木板,每隔三舟就在舟上搭建哨塔,底下依然平坦如川,但舟上阁楼却可以望见数里远的地方,稍有敌情就拉动哨塔之间连着的铜铃,顷刻之间就能做好准备。

屠何氏站在岸边,看着巧夺天工的浮桥,羞愧不已:“枉我身为屠何首领,在这修水河边长大成人,从来只恨河水阻隔道路,从不想尽办法跨越鸿沟!常闻鲁班之名,墨翟之巧,也就是当做奇闻异事听听就算了。怎么不怪人家要欺负我们呢?中山人藏在山中,竟从没有隔绝于世!主公,您是如何能想到这些办法的呀?”

姬窟很淡然:“无葛无衣,就要会向蜘蛛学习吐丝结网;无刀无剑,就要会向螳螂学拳。春风之中犹思冰雪之寒,暖室之内不忘空腹之苦。你觉得不能安眠之时,自然就有办法可想。走吧,是时候向襜褴试试我们的刀剑了。咱们饿了一整年,也该拿襜褴的牛羊犒赏犒赏将士们啦!”

襜褴人上身穿圆领短衫,披翻领兽皮斜半身左衽外袍,下身穿裤脚肥大的皮裤,足蹬厚皮短靴。头发束成一条长辫子随意绾在头顶,发髻从圆顶毡帽中间露出来,远看像是一大片蘑菇的头上长了一簇簇青草,看上去有些滑稽。更令姬窟惊奇的是,襜褴也像中山一样喜欢穿白衣,集结起来竟与中山一般白茫茫一片,幸亏头盔与冠带各异,否则真的难分彼此。

中山与襜褴纠缠半月,战事进展缓慢。姬窟不想拖沓,便命撤军,退回到浮桥一带。他召来王舸等人,商议解决双方服色相撞的问题。

“想不到襜褴也尚白衣,敌我难分,误伤颇多。必须先解决这个难题,不能让将士们白白丢命。”

右军副将柯邕气恼地说:“襜褴人鼻高眼细,长脸瘦身,穿上白衣服像个戴孝的骷髅,哪有一点气势?当真糟蹋了这好颜色。”

“诶,不可胡说。我听闻襜褴以白鹿为神,故而尚白。心中有神灵的部族,不能随意亵渎。当初隗衍公岱海寻剑之时,得亏麋鹿相助,万不要将怨气发泄在生灵的身上。”姬窟想了半晌,做出了决定:“你死我活的战争,不可能要求敌军为我而改变。昔日晋公伐秦,以玄色为孝服,是以诸侯缟素,独晋人尚黑。他们必然不会轻易放弃尚白之风,只有我们自己来改。”

无终子道:“不如改成红色吧,那样显眼。”

“红黑之色太费丹朱石墨,短时间内也不能有那么多。况且赤色乃天子服色,也是赤狄服色,中山岂能用之?还是该谦虚些。”姬窟在没有能力昭告众人之前还是坚持韬光养晦。

王舸想了半天:“臣听闻栀子之果以水煮之后可得橙黄之色。东灵山多栀子,或可采集。”

屠何子也建议道:“若把槐花煎炒之后水煮,也可以染出黄色来。山中槐花落得慢,还可以搜集一些。”

姬窟受到启发,果断决定:“那就取下头巾染色,三天之内,我要看三军皆系黄巾。”

襜褴并不习惯大片军队屯兵于河谷,依然是号令则聚,无令则散。中山人逃得飞快,襜褴人追了半天也没追上,便不再长途追击。

换了黄巾的中山军不再跨河攻打,而是先至修水河与治水河之间,袭击在那里放牧的襜褴人。

两河夹角名曰涿鹿,正是炎黄二帝大战蚩尤的所在,黄帝玄孙后稷在此种植五谷,是尧舜时期冀州的司农。此处土地肥沃,不愁灌溉,又是一带平原,极适宜耕作。可惜襜褴人并不会垦荒,他们将此地的代人驱逐出去后,把良田变成草原。

姬窟指着草原对屠何氏与无终氏说:“咱们一定要拿下司农后稷相中的这块宝地!”说罢,命王舸带左军沿治水河往远处的山边行进,柯邕也带着同样的人沿着洋河往山边行进。姬窟自领无终、屠何二氏从中追击。三军依仗二水之险,像一双利爪把襜褴人驱逐到深山,再也不敢出来。

姬窟坚持稳打稳扎,不急于冒进。他下令在涿鹿垦荒,口粮很快自给自足了。两年之后,姬窟又在修水上建了一座浮桥。再与襜褴人交战便勇往直前不再后退。仅仅三年不见,襜褴人感觉像是换了一批对手。中山人更快更准也更狠,小型战车在平原上跑得飞快,十连发的弓弩让襜褴人几乎靠近不得。襜褴首领纠集了上万的精兵,自诩凶悍,却被中山人打得屁滚尿流,仓惶蹿向梁渠山。襜褴人奔走相告,说中山用兵如神,快如闪电。襜褴人并不知姬窟日夜备战之苦心,反倒将匈奴与楼烦等一时震慑住了。

获胜后的姬窟更加警惕,因为他真正要较量的是赵氏。能不能在代邑战胜赵氏,决定着他南下复国的步伐。王舸担心兵力不足,劝姬窟先去左人一带招揽狐、翟、隗等旧部,多集结人民来攻打赵氏,姬窟拒绝了。姬窟认为,没有巨大的军功,不足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归拢民心,况且要复国并非仅靠几场胜仗,中山人没有离开经营多年的故乡才是最终制胜的根本。

姬窟指着地图上的治水河,对众将说:“代邑郡城在治水河的上游,虽然从涿鹿南下,逆流而上要近许多,但治水河谷高深险陡峭,不利于使用战车与勾梯。如不灭代邑,赵氏之剑依然悬在中山头顶。如果沿修水一带往北,出梁渠山,走南池(今黄旗海),一路地势就平坦许多,便于边打边牧,且修水一带已经重归屠何与无终,只要我们拿下雁门与无穷,西灵北侧皆安,无终与屠何二氏也可以过几天踏实日子。”

“然而雁门险阻,易守难攻,无穷之险,万夫莫开。要攻下这两个关口实在不易。”

“倘若容易,自古以来,那里也不会尸骨成山了。此战需冒险,雁门与无穷同时发兵,使二者不能并联。我们有三万兵马,南北各一半。无终氏在修水河囤积粮草,以防止随时撤回休整。”

姬窟在修水河上建的两座浮桥,解下锁链既可顺流而下又可逆流而上,只要选择便宜之地就能复架为桥。有了桥梁的便利,姬窟仍以精锐骑兵为主,在雁门与无穷之间形成一条环形带。王舸夺取无穷,柯邕夺取雁门,彼此靠特殊哨音保持联系。

起初的半年,姬窟授意王舸与柯邕不要急于攻打,而是以依次袭扰的方式增加赵氏的疲乏感。每当柯氏要发兵袭扰时,就预先给王舸去信。王舸就会抽调出三分之一的兵力从雁门往无穷出发。柯王二人的兵力就像在二关之间来回巡逻一样,终年不停。赵氏多次派斥候来查探,都看到山道上,河谷中,平原上,到处都是中山人,不明所以的赵氏守将以为中山有十万不止的兵力。

当第一场薄霜打下来之时,山河之间一片金黄,中山人橙黄间白的衣服与秋色浑然一体,往远看时更难细分出到底有多少人。无终氏把所搜集的粮草留出口粮之外,其余全部给姬窟作为军队粮草预备着,一船又一船送到营房。大半年的徒步巡哨,中山的士兵不仅强身健体,而且摸清了细微的地形。

姬窟对王舸与柯邕说:“征战之目的,最上为不战而屈人之兵,最下为失道寡助,失地也失名。不要被那些玉石俱焚和鱼死网破的事欣然陶醉,能在战争中使更多人活下来,才是主将最要谨记的道理。”

姬窟急需要保存现有的兵力,因此每隔一段时间,就派五千人袭扰一次。五千人不多不少,坐视不理,流矢伤人,叫阵声也致使对方士气低落,等到出关打斗,人家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这样,猫捉老鼠的游戏又持续了一年,赵氏守将麻木了。姬窟又选了一个秋天,倾巢而出,这一回连无终氏都要带兵冲阵。赵氏毫无准备,被引诱出关,姬窟一剑将雁门守将刺穿胸膛。王舸闻之,信心倍增,连日苦战,也夺下了无穷。至此,军都陉终于真正在姬窟手中了。

雁门、梁渠多良木,姬窟命工兵研究出一种可以拼接的长梯,用于攻城,又打造了许多面盾牌。姬窟领着三万兵马直接攻打代邑郡城。代邑郡城之主,是赵典之子赵朝。姬窟打来的时候,他并不在郡城中。因为伯父赵籍病重,堂弟太小,他急需赶到晋阳“侍疾”。说是侍疾,其实更是为了扶持父亲赵典继任为侯。赵籍暮年一直效仿魏斯变法,重用荀欣等客卿。倘若没有重兵压制,那些客卿不一定会听从宗亲的意见。因此赵朝来到晋阳之前,没有对父亲说,他自己悄悄带了几万兵马在滹沱河附近随时听命。

为了夺下代郡,姬窟做好了一切准备,然而想不到代郡城居然是一座空城。姬窟以精骑兵为先锋,先诱敌出城,打了十几日,射杀撂倒一批,待得知赵典回到晋阳之后,姬窟当机立断下令攻城。姬窟对赵氏的权贵斗争太了解了,尤其赵籍与赵典的母亲是美艳奸猾的饶季。就算此时的代郡灰飞烟灭,赵朝也绝不会丢下晋阳的权势争夺而不管。代郡之人也正因为了解赵朝的性格,所以未打先怯。姬窟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宜,把两截拼装的楼梯往城墙上一架,骑兵勒动马让马蹄在地上刨土吭哧,人人都喊攻下代邑,夺回灵丘,几人抱的原木拼命撞击着城门,只打了几日就破城而入。

代郡宫殿精美繁华,让在山中挣扎的中山人大开眼界。民多富庶,即使在战时,仍可见他们穿着不凡。姬窟对于赵典治郡的能力颇有些佩服。虽然赵氏也算不上中山的朋友,但姬窟从子夏那里学到了“民心归属”四个字。姬窟下令,中山将士不得扰民滋事,不得滥杀,不得酒色舞乐。虽然有好几万人进了城,但是除了人多些之外,其他与平时没有两样。但是对于赵典的亲眷,姬窟就不能饶恕了,必然要杀鸡儆猴。

这一天,姬窟穿着盔甲,阴沉沉走进代郡城,还没进屋就听到一个女人哭得肝肠寸断,令人悲伤。姬窟一脚踹开门,却见大堂之上,一架卧箜篌摆在案上,纱帐随风飘逸,宝鼎还在,只是烟冷火熄。一个一身素白的女子满脸是泪,将自己楚楚动人的脸放进了三尺白绫系出的结里,正欲求死。一边的婢女有抱着的,有拉扯她哭泣劝阻的,也有吓得直抽噎却没有声音的。

姬窟一眼望去,心猛跳起来。虽然眼前是个丰腴妩媚的少妇,但是那双盈盈的大眼,他一生都不会忘记。那正是李悝的女儿李妍,那个跟他共弹一曲的少女。姬窟抢步上前,推开婢女,也不管李妍同不同意,一把将她抱了下来。李妍疯狂地扭打着姬窟,细白的拳头打到姬窟的胸膛和脸上。姬窟并不退让,众目睽睽之下抱着李妍出屋,婢女们还要跟来,被姬窟一个回眸狠瞪吓得瘫坐在地。

姬窟随意进了一间屋,把门关紧,将李妍丢在榻上,皱着眉心问道:“你一点儿也不认识我了么?”

“你这中山贼子,谁会认识你!”李妍捂着胸口,脸上泪迹未干,眼睛哭得通红。

“当日在苦陉,你问我为什么卧箜篌的第十四弦不能取音。我亲自教你弹《梨落》之曲,你忘了吗?”姬窟恍然明白,自己多年不想情爱,原来只是因为自己心里早已住着一个女人。

“原来是你!那为什么那些人都说你是中山之贼子?”李妍稍松了口气。

“中山贼子?哼,我是中山之主姬窟。你现在住的这个地方,从前就是中山的。我没有叫赵氏为贼,你反倒称我为贼?”

“我没有那个意思,你不要生气。”李妍站起身来,轻轻拉了姬窟的衣袖一下,委屈地说:“当时我跟你并没有逾矩之事,只是不知为什么父亲要生气,催我匆匆嫁给赵氏。我自幼受父亲疼爱,不愿使父亲伤心,只能遵命嫁到这里来。本以为还能再见你,谁知再见竟等了十多年,你已经长得这么高大英俊了。”

“你还想过再见我吗?”姬窟激动不已,抓起李妍的手:“赵朝已经知道代郡陷落,但依旧没有出兵。他现在所有的心思都在晋阳的王位之争上。他不会回来的。这些年我一直想着你,跟我走吧,我会一心一意待你,一生只有你一人……”

李妍惊慌而羞怯,本以为姬窟会杀了她,没想到他竟然要带自己走。姬窟的身子靠她如此近,近得能闻见他身上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李妍不知所措,脑海内却飞快地想着脱身之术。李妍为难地说:“我要走了,我的孩子怎么办呢?”

姬窟道:“一并带上,我视如己出。”

李妍听到此后,打定了主意:“我自然是愿意跟你走的,只是也不要这样着急。我们这么久没见,总该叙叙旧。”姬窟倍感幸福,连忙答应:“好,晚上我们畅谈。”姬窟说罢走出寝室,命人严加看守,将赵典之子赵奇也挟持在手中。

王舸从别处听到了姬窟与李妍的事,匆匆来劝:“大王,您已颁令严禁酒色舞乐,这赵氏之女眷,您还是不要染指为妙。”

“你放心,我虽然对她有意,还不至于要强行霸占,也不会逾矩。她的父亲曾经救我一命,对我有莫大的恩情。我可以杀赵氏,但是不能杀她。她愿意跟我走最好,不愿意的话,我把她送到她父亲那里去就是了。”

王舸这才放下心来:“我就说大王不会糊涂至此,果然有此缘故。您放心,底下人我都会交代清楚的。”

室内的李妍却泪流无声,心想,想不到那厮对我恋恋不忘,如今落到他手里,要保全子女与丈夫,不做牺牲不可能了。李妍想到此,开箱拣选衣裳,选了一件素而不淡的衣裳穿着,卸了玉簪玳瑁,仅随意挽着一个托髻,看似无妆实则费尽心机。夜幕降临,李妍独坐案前,一手托腮露出半截雪白的臂膀,盈盈泪眼在灯火掩映下越显楚楚可人。

姬窟从来都是一个人独寝独餐,卧室之内全是硬冷之气,从未像眼前一样温香玉软,仿佛是自己的妻子正期盼他归来。一进屋,姬窟不觉看呆了,生怕往前挪一步惊动了她。李妍眼角的余光早已瞥见姬窟,却故意无视,兀自悄声啜泣,玉容惨淡。

姬窟终于忍不住,上前问因由,李妍这才作势靠在姬窟怀里,但只是哭,什么话也不说。姬窟静静地拥着她,问道:“你对我感到害怕吗?其实不必,除了那些必须要承担的责任以外,我也只是个普通的男人。”

李妍还是哭,单薄的衣裳越显得她娇怯如花,姬窟疼在心坎里,让李妍的头枕在自己心口,手轻抚着乌黑的头发。李妍却冷笑一声,右手袖中掉出一枚簪子,使出全力往姬窟的喉管扎去。姬窟经历的生死劫远不是李妍所能体会到的,簪子的尖刺还没挨近姬窟,姬窟的脖颈已经感受到了一股异样,本能使他一把推开了李妍。簪子划破姬窟的肌肤,使姬窟流了一脖子的血,但并没有伤到要害。李妍摔倒在地上,疼得起不了身,手里仍然紧握着那根簪子。

姬窟十分心寒和委屈,问道:“为什么?我并没要伤害你,你为何要杀我?”

李妍冷笑:“哼,你只不过比起那些急色之徒强一些罢了。刚才我靠近你时,你眼中的贪婪还少吗?还不是一样没有拒绝我?我已经成为你的俘虏,三五天能觉得新鲜,以后哪会用什么真情真意待我?我与夫君恩爱十几年,彼此心意相通,我岂能为了苟活而背叛他?我本欲杀你为他减却烦恼,终究败露行迹,但别以为我会屈服。”说罢,举簪自刺,脖颈血流如注,把素白的衣裳染得通红。

姬窟没有料到李妍竟然会求死,他抱起李妍,只觉得怀里的女人在颤抖,又不敢拔下银簪怕尚有气息的活人立即死去。姬窟抱着李妍,又痛又无奈地问道:“我当真是真心,你为何不信?就算你对我无情,念在你父亲对我的恩情,我如何也不会杀你呀。”

李妍听到姬窟的肺腑之言,含泪笑了:“算了吧。你不是从前的你,我也不是从前的我了。你爱的是那个少女,而我喜欢的是那个少年。赵氏宗妇不会成为中山之妾的。”说完这句话,李妍就死了。

姬窟刚刚萌发的一点奢念彻底熄灭了,他放下李妍的身体,那一刻起再没有任何留恋。王舸匆匆跑来,见到姬窟脸上一片僵死之色也不敢多问。此时柯邕进来问道:“大王,赵典之子又哭又闹,怎么办?”

姬窟摸了脖颈上的血,冷静地说:“杀了,与赵朝之妻一同厚葬。”

李妍的丧礼,姬窟没有去参加,仿佛什么东西枯死了,再不会有活过来的念头。他身披战甲,亲自攻打洪上塞与穷鱼之丘。没有赵氏作为后盾,左人与中人纷纷揭竿反戈,连续三年,姬窟收复了顾都以北的大片领土。

恰逢此时,一代枭雄魏斯终于病逝了,吴起亲自到中山迎接魏击回到曲沃治丧继位。乐羊已经死了两年,守卫灵寿的是乐羊的幼子乐池。乐池自担任城首之职以来,从未经历大战,能力与父亲不能相比。

魏斯刚离开灵寿,姬窟立即领兵从行唐攻打苦陉、昔阳与中人亭。当初出卖中山的绵氏与苑氏又被姬窟拎了出来,这回他再也没有手下留情,将那些作恶宗亲的后裔一字排开,向东跪着。姬窟亲自拿着雪花剑,对肥鼓二部的人说:“肥人与鼓人,你们以这样的废物为首领,不觉得屈辱吗?几百年了,肥部和鼓部杀得最多的是谁?就是我们狄人,我们鲜虞人!一次一次地,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救他们,有好的技艺,好的典籍,哪一点没有给过他们?他们卖友求荣,一辈子两辈子,宁可做人家胯下窝窝囊囊的狗,也不愿意做自己兄弟家里堂堂正正的人!”

姬窟越说越气:“难道鼓人和肥人的骨子里就只有这些狭小卑劣的伎俩吗?这一座破昔阳城,给我还不稀罕,他们敝帚自珍,自我欺哄,竟然这么多年!你们这些站在台子下的人,不要不服气,这世道弱肉强食,你们不行脑袋自然搬家。姬窟的脑袋就长在这里,你们有本事只管来拿。有我在这,我一天不死,你们一天都别做这个痴梦!”

姬窟说罢横空一剑,一颗带血的人头掉落在围观的人面前,那些人连一句反驳的话也没有说。

“凭什么鲜虞灭亡了,肥人和鼓人还可以像个跳蚤一样跳来跳去呢?从今天起,再没有肥人和鼓人,你们老老实实地做中山人。所有的苑氏和绵氏,一律改成翟氏,要有半点不轨之心——”姬窟破风一剑,又飞落一颗人头。人群里更是静如冰川,没有半点嘈杂。

姬窟虽然几乎斩杀了苑、绵二氏所有的宗亲,但对于那些求功的平民还是开了一条生路。姬窟命人张贴文榜,招募武将讨伐灵寿,论功行赏。那些早就受够了苑氏等人窝囊气的人,争先恐后来报名,比当初李悝重金招募乡勇还要热闹。因为这些来报名的人,不只是为了求赏,更是要一展自己的抱负。半年之内,姬窟在昔阳整编了七八万人,齐力攻打灵寿。乐池拼力苦战一年,耗尽粮草与弓箭,最终城破被俘。

乐池只有二十几岁,当初乐羊攻打权邑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孩。他只知道自己的长兄是被父亲亲手煮食的,其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此时他手脚被束缚,跪在魏击连靠近都不敢靠近的琴台上。

圆形的广场中间,立着一座四面都是墙的石塔。姬窟拿来大锤,一锤砸碎了墙砖,黑暗的塔内终于见到了第一丝光亮。姬窟一锤接一锤,直砸自己气喘吁吁虎口发麻,两座灰尘满满的箜篌琴露了出来。蛛丝网织成了纱,灰尘砂砾成了刺绣,姬窟咬牙切齿道:“魏击这个蠢货,暴殄天物!”

琴在广场之上,姬窟像抚摸着自己最为珍视的女子一样,一点一点轻轻柔柔地擦拭着上面的灰尘。月亮东升,天色暗淡,琴台周围人山人海,没有一个愿意离开。乐池也一直跪在琴台上,不知姬窟要如何惩罚他。姬窟坐在琴前,对着他的子民大声说道:“我是中山储君,天风部天女王氏唯一的嫡子,我的身份不需要箜篌琴来证明。但是,我能有今日,只因背负着太子太傅隗无恶与我的兄弟隗启的大恩。这琴记住了他们哀痛,沾了他们的血,故而魏击视之为鬼魅。今日一曲挽歌,只为祭奠忠魂!”

彩云散尽,圆月皎洁,箜篌琴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姬窟托住琴柱,右手碰到第一根琴弦,一声脆音惊破夜空。乐池耳内微跳了一下,已经忘了自己的生死,也目不转睛地望着那箜篌琴。关于箜篌琴的传闻,乐池听得耳朵快要起茧子,父亲曾亲自说过那琴如何孤傲,非中山之主绝不能奏响,也听魏击宫人闲聊,那琴自鸣之时凄厉似鬼哭。然而此时,从姬窟指间飘出来的音乐竟澎湃似潮汐卷来,震人心魄。琴台之下有万人,都在齐声高唱同样的歌词:大地风烈烈,河间浪花涌,万马奔腾嘶鸣,热血男儿怒吼……

那万人的歌声与哭泣声最终汇成了一句话:大王回来了!那声音就像是海上的大潮,不愿停歇。乐池跪坐在地上,不知为何也湿了眼眶。

下期预告

第五卷位列八雄

第四章长城壮举

《战国第八雄》作者:曹雁雁

本期编辑:陈香妙

责任编辑:陈香妙

总审核:王小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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