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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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生地平线诗选第10期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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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诗人

路也、龚学敏、人邻、阿信、孤城、陈先发、寇宗鄂、朵渔、商震、张洁、何三坡、伊甸、谈雅丽、马行、麦豆、沙克、敬丹樱、飞廉、剑男、毛子、海男、张远伦、王子俊、李满强、包苞、崔岩、黍不语、涂拥、卞云飞、宋琳、刘亚武、小村、灯灯、武强华、林一木、衣米一、杨角、金铃子、瓦楞草、詹永东、万小雪、唐月、孙大梅、韩润梅、黎落、三泉、云垛垛、余小蛮、乌鸦丁、连山、以琳、牛梦牛、姜馨贺、刘郎(排名不分先后顺序,根据场景分布文本)

养蜂场

路也(山东)

灰绿色帐篷追随着天空

没人能告诉,养蜂人去了哪里

秋已深,鼠尾草、雏菊和牵牛

以最后力气绽放着

为了采到蜜,蜜蜂不惜

把一朵花麻醉

风吹过蜂箱垒排而成的住宅区

当苦闷得以降解

那里便成了幸福信托公司

阳光散淡地照着万物,也照着空无

养蜂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整个山坳都在嗡嗡嗡的赞美之中

震颤着

高原上

朵渔(山东)

当狮子抖动全身的月光,漫步在

黄叶枯草间,我的泪流下来。并不是感动,

而是一种深深的惊恐

来自那个高度,那辉煌的色彩,忧郁的眼神

和孤傲的心。

心有雄狮

商震(北京)

在陕北以北的草地

经历了一场大风

风是狂躁的

起初是一小股贴着地皮

后来是四面八方

地面上的风

尾部都向上挑

试图勾引天上的风

垂直向下吹

草被吹乱

像雄狮披散的鬃毛

一朵瘦小的野菊花

弯下腰躲进草丛里

我也闭上了眼睛

风在制造强大的噪音

试图要把花草吓死

风常幻想自己有很大的能力

我站在一旁窃喜

这混杂的噪音

恰好可以藏住雄狮的吼声

狮子

涂拥(四川)

一头老狮子,拖着血染的夕阳

缓慢,孤独,走向沙漠深处

它败给了另一头雄狮

完美地输给岁月

王国就此坍塌,曾经的荣耀、尊严

换成一具残躯,回归黑夜里

这只是电视画面

仍看得我潸然泪下,让我想起

远方患绝症的老父亲

爱上一头狮子

卞云飞(江苏)

把一段音乐放到最大,看一头狮子

整夜失眠,看它

还能否从坟墓里挣扎出来?

作为一头狮子,它天生雄健。

即便脊椎插入一支断箭,也不许脆弱,

不许悲伤,不许流泪,

就算死也不许漏出痛苦表情。

爱上一头狮子,并非只爱它的雄健,

还有雄健背后的悲伤。

斑斓之虎

谈雅丽(湖南)

病室的中午,我曾梦见一只斑斓之虎

在我的体内缓缓走动

它有金黄的凶猛,也有黄金质地的温柔

我奢侈地梦见爱,梦见在某个地方

他和我携手并肩地走在秋风乱卷的街头

在不为人知的病室角落

我会为怎样的人生际遇放声恸哭

人群总是把我推向寂没,牵我之人

我该怎样细述一生,该怎样用倒叙的手法

描绘我在四十四病室一颗踉跄的心

用此刻,一个人可能对我施展的全部柔情

我不必被谁安慰,我强大到足以打败自己

我的软弱,深植在黄金之虎的斑斓体内

我在清醒的中午数着大楼向阳面的玻璃

从镜子两侧审视自己不全的人生

我还数我身上的暗疾,内伤,疤痕

以及不可救药的暗

众多亲眷,来用一丝简单的爱唤醒我

因我越拉越紧,越拉越紧

——系在我和命运之间

那根微弱的细线

老虎

宋琳(福建)

难以企及,一只铁笼外的老虎,

迈着轻盈的、无所谓的步武,

这畜牲向着整个宇宙低吼。

星际的重量压在它的眉骨,

想将它粉碎,但谁又能扑灭

它眼睛里喷出的火?

黄金条纹的闪电曾撕裂我们的梦,

记忆却从未将它的特征复原,

这不可挽回的损失让我们受苦。

是什么派遣厌烦到它的脑中,

野蛮的力从下颚向着四肢扩散,

心脏的闹钟随时等待着一次发作。

我们从未拥有一只真实的老虎,

在幻觉里,我们靠它的血活着。

难以企及,一只铁笼外的老虎。

藏匿的老虎

小村(黑龙江)

它伏身流逝中

偶尔露出斑纹

但不具体

以至于它在水下弓起的腰身

被你当做风在摇晃水面

苇丛成为佐证

是的,我们顺带被一只翠鸟吸引

由此把自己置身于它的翅膀

不确定的方向

当我们忘记被吞噬的危险

藏匿的老虎不动声色

吃掉明亮的太阳

余晖中暴露出前额的嵬嵬

我们专注寻找时

已看不见它

它又吞噬了自己的斑斓

傍身的河水和两岸

猛虎和蔷薇

灯灯(浙江)

我愿你走近我时,阳光移开虎纹栅栏

尖锐的牙齿

世界呈现出最初

温柔的样子。——

我愿我就是温柔。温柔地看着你

走近,看见你喉咙里的深渊——

我愿我就是这痛苦的深渊,我愿我

就是痛苦本身,温柔地

等待我

走近,纵身一跃——

什么,都来不及发生。

花豹

武强华(甘肃)

俯身前行,小心翼翼

以六十五公里的时速追逐

六秒,咬住猎物

隔着屏幕,空气中

已经弥漫着血腥的气味

但滴血的猎物

还是挣扎着逃脱了

那致命的一击

现在,没有了杀戮

仿佛一切都了无趣味

我们只能将目光转向

它漂亮的皮毛——

几乎更完美了,这凶猛的野兽

成为一只颓废的玩偶时

残酷的美才开始

慢慢呈现

啊!蛇

林一木(宁夏)

高原盆地有一面水

蛇把弯曲的脖颈竖在水面上

它抱着自己红色沉默的长信子

远远望去像一尊

湿淋淋的石英钟挂在夜里

时间顺着它的身体流下

水边的长形花园落满了格桑花瓣

是风塑造了这座花园

站在这里,我还能感受到每一片花瓣

凋谢时带来的飓风

花雨坠落

直到沟壑重新被花瓣填满

直到凉雾在白色花枝间生出

直到蛇

再次回到水中

它长长的脖颈成为了一个圆环

圆环使水变作明镜

月明之夜

蛇的孤独是被误解的黑夜

滴答的石英钟轻轻敲击

蛇的身体,它即将走完一圈

你曾告别的衰老的月亮

一点点升高

它在蛇的脖颈里

重新变得金黄,圆满

斑马

龚学敏(四川)

草原再辽阔,也要给自己的心安上栏杆。

在非洲的辞典里吃草,

海风像透明的篦子,让草,

比别处单纯,

让身上的标语,成为草原的封面。

在自己的内心狂奔。收敛的水,

把素食主义的黎明洗成童话。

天地平铺,一页纸可以号令所有的

安静。

提醒所有的城市用街道的食管噬草。

城市不停地繁衍,

不停地给自己设置禁欲的栏杆。

童话被沥青的印刷费廉价成免费的

流量。

不得睡眠,不得哄骗未成年的黑白,

不得口口相传,用空气的喇叭

草原越来越小。直到成为铺在大地的

城市的皮上

一颗叫作动物园的钉子,

钉子内部的栏杆,用来阻拦草流出的血。

草原鼠

人邻(甘肃)

它们只有很少的时间

嬉戏,或那看似的嬉戏

四处的奔跑,停顿,凝神

有着人类未解的神秘

它们掘洞藏身,比万物更忙

它们繁衍,找寻粮食,

悉心储存,和异类对峙

也和吝啬的种植者争斗

它们体察天气

预测收成,如果干旱

就减少甚或停止养育

如果丰收,它们要子孙满窝

窸窸窣窣,若有外敌

它们的电线一样的鼠须

就是侦伺的天线

从黑暗中抖动着,探向洞外的天光

而大雨将至

为防洞口坍塌

它们会巧妙地在洞口

支上几根小树枝充作门楣

雨下得愈来愈大了

黑暗里的它们就愈是认真在听

像是一群在野外躲雨

等着妈妈回家的好孩子

猛禽在世

杨角(四川)

大山收起翅膀,它仍是猛禽

是黑背雕和白头鹞的化身

猛禽并未远去,只是藏进了石头

盖着一层厚厚的地衣

在川滇交界的乌蒙山一带

山脉蜿蜒,首尾相接

如一只秃鹫领着一群鹰隼

我曾在月光下走过峡谷

穿行在猛禽之中。远处的山峦

有一只鸮黑白相间的头颅

陡峭的巉岩暴露了它的喉咙

我的先人借一抷泥土

保存着呈堂的骸骨

几千年了,我们说人类古老

其实猛禽更加古老

它们蛰伏人间,没有向人类宣战

但上帝,也没有召回它们

兀鹫

武强华(甘肃)

兀鹫是一种凶猛的飞禽

但是它很少用声音来表达自己的悲喜

在失去唯一的孩子之后

它们只在天空盘旋

不停地飞,不停地飞

直到太阳落山

直到繁星满天

牧民们说,整夜

都听到一种风吹羽毛的声音

像刀子刮割着肋骨

回旋在草原的上空

落日兀鹫

万小雪(甘肃)

落日兀鹫。金黄而凌乱的鳞片尖锐的喙还有那

锋利的爪痕

在西天边搭乘光,那柔软的梯子——

降临在一场沙尘暴的中央。我生活的小镇开始

摇晃,摇晃在一片浮尘之上

摇晃着。落日兀鹫驮着小镇的方言和善良在飞

它驮着地面上的地丁花,沙露草,松子塔

乃至众多的红山白塔在飞——

那安静的眼神的漩涡,安静地煽动着

戈壁深处。金色的涛声响彻起来,那副眼神良久地

巡视。这是一次对于沙尘暴生活的日常巡视

似乎,风暴从未撼动那羽毛的动态或者静态

似乎,它从未存在过——

而是在用意志统治着小镇的生灵和隐秘的规则

每当我领着生活小心翼翼从风暴中走过,我都要感激地

看它一样,看它停靠在谁家的屋顶上——

梳理持续不断的沙尘暴

金黄而敏锐的鳞片,搭乘一座时光的桥。落日兀鹫

我第一次带着我的沙尘暴生活动用你的秘密

你和我完成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互换

鹰眼

孙大梅(北京)

鹰隼的翅膀打破了天地间

巨大的宁静。天空

最轻的一缕风也躲了起来

十二月城池水浅

一部分鱼儿去了远方

一部分鱼儿纷纷抱着

失去意识的水和地平线入梦

它看淡了人间繁华的失落

如一片片融化的雪花

它依旧是天地间的王

眼中依旧能飞针走线

大雁

马行(山东)

大雁飞过麦地

飞过黄河,飞过林间的黄昏

大雁除了一对瘦翅膀,不携带丁点的

干粮和水

大雁飞啊,飞在俗世,飞在今生

大雁可是苦行僧?

大雁过后,我头顶的天

是空

雁群

韩润梅(山西)

秋天的气流托举着它们

命运像看不见的托盘

它们的翅膀和风

交互拍打着

偶尔,田野里

也会落下一根羽毛

那辽远的天籁之音

也会跟着落下来

每一次出发

它们都排成V字型的队伍

头雁累了,就飞到侧翼

旁边的雁主动迎上来

仿佛飞翔是它们的全部

它们也有悲伤

一只雁死去了,陪伴它的另外两只

会发出长长的悲鸣

并拍打着翅膀

努力追赶前面的雁群

它们靠这互相追赶

赶走深深的孤独

天鹅(节选)

——献给维克多·雨果

夏尔·波德莱尔(法国)

巴黎在变,而我的忧郁没有减退分毫!

新的宫殿,建筑假和房栊

老的四郊,一切对我都成了寓言,

我珍贵的回忆却比石头还要沉重。

卢浮宫前有一个形象使我窒息;

我想我那硕大的天鹅,带着痴呆的神情,

像那些流放者,可笑又崇高

被一个完尽的愿望所吞噬!然后我想起你。

安多玛卡,你从一个伟大丈夫的怀抱

落到骄傲的比须斯手下,成了卑微的牲畜,

在一座空空的墓前,被精神压弯了腰。

赫克托的寡妇,哎,做了赫勒努斯的妻子!

我想起那瘦弱憔悴的黑女人

在泥泞中醒来,她的眼睛

偶尔从浓浓大雾后面

找寻非洲美好的可可树。

我想起那些流放的人永不再回来

永远不再!想起那些人终日浸在眼泪里

啜饮痛苦像啜饮牡狼的奶汁

想起那些孤儿像花朵般萎去!

于是在我心灵所漫游的森林里

一椿古老的记忆又把猎角狂吹!

我想起那些被遗忘在荒岛上的水手

那些囚犯、俘虏,还有很多其他的人!

(陈敬容译)

天鹅之死

三泉(河南)

有人听到翅膀折断的声音

但它并没有坠落

靠着沸腾的血

它的头颅又上升了几公分

它已经在聚光灯下

死过很多次

它的脖颈拉长后撕裂

瘫倒在泥土中

它不愿意——

像一个人那样死去

今夜月亮在清洗它的伤口

它的痛苦和它的骄傲一样多

它拒绝进食,甚至一滴水

看来,它要把自己消耗殆尽——

它要让自己轻起来

像一片羽毛,在飞翔中死去

黑天鹅

麦豆(江苏)

黑天鹅

在尘世

有我们给它的小房子

黑天鹅

饿了

就吃我们给它的食物

我们微笑着与它合照

在它的居住区

制造一个假的瀑布

黑天鹅

和我们一样

大部分时间坐在湖面上发呆

偶尔将脖子绕过大半个身体

向人类展示它

依然存在的柔韧性

偶尔我们会认为那就是美

但瞬间又暗淡下来

我们总是心事重重

他们每月给天鹅修翅

翅膀长了

它们就会飞起来,飞走

它们带着刚刚出生的小天鹅

几乎寸步不离

仿佛父母

星期天

我们无处可去时

就到湖边去看黑天鹅

看它们一家

在湖里缓缓划行

度过漫长的每分每秒

黑颈鹤

阿信(甘肃)

在湖水中央,黑颈鹤飞起来,拍打着水面。

千山暮雪只在垂顾之中。

天际空茫。被羽翅划过的,又被水光修复。

那掠过浮云,掠过湖边枯草、野花的鸣唳

掠过我:那短暂的灵的颤栗。

灰鹤

包苞(甘肃)

这忧郁的大嘴巴,时时会陷入沉思。

我怀疑,它并不是在为食物发愁。

它的存在,仅仅比虚无高了那么一点点,

有时,简直和虚无一样。

似乎,没有什么东西,

能在它面前保持长时间的矜持。

流水永不回头,或许就是因为

它的一动不动。

鱼儿常常遇难,是它在用行动告诫流水:

收起你那些自以为是的小心思吧!

它不认为世界是危险的。

它只是纠结那些没有想通的问题。

有时,我盯着它发红的眼睛,一动不动,

内心却是那么绝望!

养鹤问题

陈先发(安徽)

在山中,我见过柱状的鹤。

液态的、或气体的鹤。

在肃穆的杜鹃花根部蜷成一团春泥的鹤。

都缓缓地敛起翅膀。

我见过这唯一为虚构而生的飞禽

因她的白色饱含了拒绝,而在

这末世,长出了更合理的形体

养鹤是垂死者才能玩下去的游戏。

同为少数人的宗教,写诗

却是另一码事:

这结句里的“鹤”完全可以被代替。

永不要问,代它到这世上一哭的是些什么事物。

当它哭着东,也哭着西。

哭着密室政治,也哭着街头政治。

就像今夜,在浴室排风机的轰鸣里

我久久地坐着

仿佛永不会离开这里一步。

我是个不曾养鹤也不曾杀鹤的俗人。

我知道时代赋予我的痛苦已结束了。

我披着纯白的浴衣,

从一个批判者正大踏步地赶至旁观者的位置上。

化鹤

飞廉(河南)

中秋刚过的一个傍晚,

我来到长生路,

一到秋天,我就喜欢

来长生路散步。

经孝女路、菩提寺路,向西走到尽头就是西湖。

向东一直走,若在民国,就来到浣纱河。

今晚,喝了点酒,我步子很轻。

今晚,凉风吹衣,我怀着化鹤的冲动。

今晚,我仿佛走在长生的路上。

今晚,我即将走出这可怜的、灯火摇曳的人间。

朱鹮

李满强(甘肃)

我曾有幸看到她们。那白色的

吉祥之鸟。在陕西洋县的黄昏

她们从稻田里飞过,落在高大的

乔木树冠上。宛若天使

守卫着最后一丝即将消失的光线

这让我想起她们经历过的死亡

这些美丽的云朵,曾经在这个蓝色星球上

和日月、流水一起,度过万年的时光

比所有的神灵还要古老。但这自然的教科书

差点毁坏于我们之手

但毕竟活下来了。在洋县姚家沟村

在亚洲。朱鹮们自由觅食,繁育后代

这世界容得下豺狼和鼹鼠。也该容得下

蚂蚁和飞翔。朱鹮,朱鹮

如果人类不小心睡着了,也请你

用翅膀喊醒他

独鹳

张远伦(重庆)

它用江天对我成像,并懒得理我

仍飞过我身侧

它眼睛的清澈我无法看清

依靠语言的触感

去凝视

一只水鸟对我的突袭,和扑面而来的消逝

我为鱼,屈从光学,只对水色和草色敏感

天敌对我

堪比儿戏

绕过我,放过我,折辱我……只因它的晶状体里有虹

而我,构成虹

有小雨半边天,有独鹳满天

下午的泥洼地会飞走一只白鹤

王子俊(四川)

下午的泥洼地,

还剩最后一只白鹤,大长腿,曾经妥协于

水深。

而它的盛年,则拖累于滂沱之中

的局促。

像事物,盖上了自己的印戳。

下午的泥洼地,最后一只老白鹤,

总会飞走。

似乎,它也只是想换个塘池隐匿,

再押下它的好运气。

河心洲之鸟

张远伦(重庆)

一枚鸟蛋

将自己慢慢变成空壳

我喜欢寻找那些遗留在草丛间的空壳

布满麻点,轻轻一捏

就会碎了

河心洲之上,洁净的天空

定有一只小水鸟

是从我掌心的空壳里飞出去的

我没有捏碎它

我怕看见正在掠飞的那一只

突然痉挛一下

日出中的江鹭

沙克(江苏)

山地葱郁,遍野无舍

在半张脸的旭日的背景前

一只皮影似的江鹭

黑黑地飞进几匹云雾

逆光看去

晨曦之态那么烈

把所有的静物削成剪影

江上粼粼……涌金

一只皮影似的江鹭

飞过云雾时恢复白色的身段

叫唤一声、两声、三声

旭日尽出,圆脸喷彩

松梢晃动着,由墨转绿

几乎与江鹭同时触碰到光色瞬变

白头翁

何三坡(贵州)

春山如梦,栖落阳台的白头翁把静谧推深了九厘米

山下传来夜行货车的叫喊

一声绿,一声蓝

你看见你坐在三间屋子里

一个煮红茶,一个读史记,一个闭目黑坐

在窃笑自己的贪念、怒火与愚痴

断章

剑男(湖北)

读到一行白鹭,把晴朗的天空涂得湛蓝

看到一张报纸

包裹着金黄的油条出现在餐桌上

这是幕阜山中的一个早晨

草木新绿、绵延起伏的山峦间神清气爽

而报纸副刊上

一个整版的诗歌已经沾满了生活的油污

白鹭

玛丽·奥利弗(美国)

在道路

被堵塞了的地方,

我踏过暗淡的叶子,

坠落的枝条,

以及盘根错节的猫藤,

继续向前。最后

我的胳膊

被荆棘

划伤,很快

蚊子们

围着我,闷热

伤痛,我感到

天旋地转,

这是我

到达池塘的经过:

黑暗而空虚

惟有一管被水泡白的

芦苇

躺在远处的岸边

当我正看着那里时,

水面突然荡起波纹

三只白鹭——

一束

白色的火焰!

即使半睡半醒,它们

对这个造就了它们的世界

也如此信任——

倾斜着飞过水面,

安静,确定,

借助它们的信仰法则

而不是逻辑,

它们温柔地张开

翅膀,滑过

每一件黑暗的事物。

白鹭

灯灯(浙江)

白鹭前脚遗世,后脚独立

它和发光的池塘

同时成为暮晚的凝望。

白鹭知山風曲折,万物各自生长

池塘暗淡,是缘于我们的看见

白鹭不知的是:我从山谷深处返回

掌纹有枯枝奇崛,那么多的白

要从泥沙中出走,领回

它身上终年披挂的雪,以及它的深意

我说过些什么?

池塘,又发亮了一次。

白鹭

包苞(甘肃)

我以为那小小的灯烛将要燃尽,

晃了一下,却又站了起来。

它的白,是天生的。

水底雪山的倒影,和它好像一对孪生的姐妹。

它柔软的脖颈,便于时时低下头去

亲吻水里的星空。

它好像来自另一个星座。它的光

持久而干净。

白鹭

黎落(湖北)

只有白鹭,使隐性的镜子

现身。一只,或者一对

从高处扑下。天蓝得像翅膀

一些光没有落回地面就吸入身体

另一些把美托住。

当照拂成为长久凝视

被虚化的群山和想象,就像白鹭一样

渐渐清晰。白鹭之美犹如黑夜

你在屋顶漫步

当你仰望,虚空中另一人就做出回应

白鹭

云垛垛(福建)

暮晚临渠

惊飞一白鹭一一

惊慌逝去的白色之翼一一

让我有一种宛如相识的初我

一一逃离的愕然错觉

这不免留下哀伤一一

尽管它不一定能给某种

既定的轨迹带来什么意义与指引一一

却也允许自己一一

为这难于触及的一一

留下痕迹的美

一一哀泣一声

你好白鹭

余小蛮(黑龙江)

我们变矮。在时光中生出白发

我们仰头

看白鹭在夜空像流星

掠过

像你叫我的名字

在淤泥深处我们缓慢发芽

在月光下生出更多根须

我们是两棵

沉默的绿植

我们在这样的夜里同时老去

远处的树一起沉默

夏季夜空有好多星辰

白鹭会飞到哪个星球落脚

白鹭有没有爱过

你好白鹭。

一只白鹭

连山(福建)

一次次降临人间

又一次次转身离去

现在

它终于慢下来

停下来

卸下翅膀。一只脚独立于江湖。

白鹭

以琳(内蒙古)

父亲把一只白鹭镶进我记忆

我身体的另一部分

湖泊一一

白鹭眼里噙着的泪珠

每次抖动羽毛时,总有一些忧郁

落进灰尘和天空之间

我确信

这是我命里仅有的清白

白鹭之歌

伊甸(浙江)

它们用优雅的翅膀

把天空抬高到让人仰望的高度

它们哗喇喇降到草地上时

这片草地就成了孩子们的翅膀

它们用一条细细的腿站立

仿佛不想让自己的重量

成为大地的负担。又像是仁慈的医生

用一根针为大地治病

它们的羽毛白得像少女的脸颊一样闪亮

它们要么从未遭遇过苦难,要么

苦难早已成为它们脚下那根黑的树枝

它们是白色中的白色

它们的白散发开来,成为云的白

雪的白,梨花和彼岸花的白,白金的白

光的白,一个人灵魂的白……

我该如何辨别沃尔库特的那只白鹭

张志和的白鹭,李白、杜甫、王维的白鹭?

这些白鹭飞入他们的身体,消失不见了

还是跟他们的诗句一起,飞进了

人类永恒的伤痛和梦?

白鹭用尖尖的嘴

衔来春天和夏天。它们和绿叶称兄道弟

和一场场雨比赛谁更有耐心

它们在一个时代之外创造另一个时代

在这个令人心惊胆战的世界上

它们用最高洁的白色和少许神秘的黑色

让一些惶恐的湖泊、山峦、树林……

顷刻间镇定下来

孔雀

詹永东(浙江)

他一生暗恋孔雀,形销骨立

那些幽绿、湛蓝、一抹曙光初露的羽毛

比祥云温暖而轻。当她开屏

作坊里黑暗消褪,年迈的蜘蛛吐出光芒

他不停地改变孔雀的姿态

羞涩,炽热,沉静,灵动和飞翔

白天成功,总是在深夜推翻

他无力制作一个梦,像钟不能立于水面

像一百只孔雀,林中和鸣

而他依然困扰于一

荒原的高热,扑上额头,羽毛不断颤抖

美,不断向永恒沦丧

樱花的盛开与乌鸫无关

刘亚武(江苏)

这些黑鸟,一夜之间

从史蒂文斯的文字

逃离出来,闯入我的生活

与乌鸦不同,那金黄的喙

发出的清音,自上个秋天绵延

此刻,满园樱花开了

这绚烂,也只是悬停在

虚空中,随风而落。而它们

不断往返于香樟树

和草地之间,始终与我们

还有一树树樱花

保持着谦卑的距离

乌鸦和雪山

阿信(甘肃)

一只乌鸦背向我,面对雪山。

——黑乌鸦,纯然的黑,铸铁一样

不含杂质。

在我艰难地爬上山道之前,它

已经在那里。

黑乌鸦,一册

雪山的巨著向它打开——

小沙弥深陷日课之中;解释着

宇宙法则和秩序的老祭师,

铁棒一样,杵在那儿!

雪山的气息,神秘、庞大。

从我的角度,

雪山更像一道巨大的秘密,

乌鸦的钤印,将其

紧紧封住。

一只乌鸦

孤城(北京)

一团雪,再也不想白活在其它雪们中间

一团雪

一个窟窿,要黑给这个世界看

一团雪

不惜孤绝,狠命将自己从白雪中

抠出来

一团雪愣是按照自己的想法

飞起来

一团雪,一只茫茫雪野里的乌鸦

在用自己针尖大的一块黑

擦一望无垠的

乌鸦叫了

乌鸦丁(浙江)

它叫很久了。

在黄昏的一根高压线上,一只乌鸦。

后来,更多乌鸦站在同一根高压线上,它们

整齐在叫。

我应该是最早听见叫声的其中之一。

其实很多人跟我一样听见了。

……它只是一小片黑夜。

不可能牵扯到全部。虽然我们,在黑夜里站一会儿了。

鸦巢

韩润梅(山西)

它们衔来树枝

筑巢。在白杨树上

有时是槐树上

风儿轻轻

也有猛烈摇晃的时候

鸦巢依然稳稳地安在树上

它们先是衔来粗粗的树枝

然后是细枝条

也有泥巴

窝垒起来了

也要搭上顶子

也要安上窗

阳光照在窝顶上

细细的光影打在幻刍身上

窝壁很光滑

但里面铺了戎毛

但里面下雨也不会淋着

老鸦正在给刍儿喂食

飞过天空的鸟

金铃子(重庆)

飞过天空的鸟多么的像此时的我

在文字中,打开

虚拟的翅膀,在假想中高高地飞

飞过天空的鸟

似乎有点糊涂,它未曾看清我为什么想飞

它也不知道,是谁

将我的思想按在纸上,像按住

一对翅膀

飞过天空的鸟此时多么的不像我

它在飞。而我不能

四月末的鸟群

崔岩(浙江)

五月之兽身披火焰的毛皮

步伐缓慢而笃定。

它逼近。粗重鼻息已灼热周遭空气

过火的身躯,映红四月之末黝深的丛林。

众鸟并不飞离。黑色鸟群只顾在林子上方

盘旋。聒噪。美感丧失的欢鸣。

女孩和鸟

黍不语(湖北)

女孩在她的木头小房子里

呆呆坐着

对窗外汹涌的蓝和猛烈的蝉鸣

浑然不觉

对手中的笔和笔下的作业浑然不觉

十分钟前,她被一只在窗前

一闪而过的鸟儿吸引

仿佛一脚踏入梦中

很长的时间里那只鸟儿

在她仅有的思想里飞

她仅有的思想是一只鸟儿在飞

多年后,当她从记忆中回望

那只鸟儿

仍不能说清那究竟是什么

只有那羽毛,以及羽毛扇动的气流

在她们之间恍惚涌动,像某种徒劳却必然的打捞

笼中的画眉鸟

瓦楞草(宁夏)

它飞不起来了

一只眼患上白内障

爪子也有了疾

我不忍抛弃这老朽一般的飞者

搬家时把它带到新宅

每天喂水投食和它说话

但它可能活不过今年

它借助梦告诉我这个时限

我为此伤心

也曾在意念中缩小身体

钻进它的笼子前去安慰

我的伙伴

当我梦里回顾它起飞的振翅

好听的歌声

并于清晨醒来时

只见它用一只独眼沐浴阳光

我开始珍惜

这难得相守的日子

最后一只鸽子

连山(福建)

一群鸽子

站在白岩公园的屋顶上

忽然――

其中一只,飞走了

紧接着,又一只不打声招呼,也飞走了……

还有几只,混入夏季的人群

抢食玉米

高高在上的屋顶。最后一只鸽子

一个人在蓝天下踱步,梳理羽毛,发呆

并白了一眼:

偷偷走近它的我

虎,或者一只猫

灯灯(浙江)

大雪近身。枯枝折断二三根。

断裂处,月光接骨。

我听到虎啸,不见山林。

我听到,有人在我体内劈柴,生火——

原谅我高温未愈。

原谅我用那么多个夜晚,怀念

一个夜晚。

一只苹果红着。和时代无关。

和你有关。

我身穿虎皮

听到虎啸

南山上,雪簌簌落:

一只猫伏案,睡眠随它的梦镜

深浅不一。

想起那只猫

敬丹樱(四川)

那只猫愈发爱蜷着。浓荫里,门槛前,灶台边

背对阳光,我鼻头微微泛酸

滑过它皮毛的手

粗糙,迟缓,斑点深褐,变成枯枝的速度

几不可察。那指尖曾飞针走线

在绣绷上翻飞……

它蜷作一团,像樱桃树叶背面的瘿瘤

时钟也蜷着,在漆皮剥落的墙面,在越堆越厚的灰尘里

无比慵懒

揉揉湿漉漉的眼眶

对着虚空,我伸出犹疑的手

一只猫的十行沉默

唐月(内蒙古)

说吧,一个人如何打败月光

在黑夜内部暗自亮起来。

如何牵起一朵花刺生的手

浩荡成春天的样子。说吧

一个人如何重新变回一只猫

与阳光吵架,嬉戏,相拥而泣

产下一窝又一窝小猫和小阳光

而不被群猫诅咒,不被众神祝福。

不说吧。一说就陷进了人的泥淖

一说就惊醒了一只猫的沉默。

黑蛋

姜馨贺(深圳)

有人告诉饺子馆老板

你的狗死了

他往锅里添了一瓢水

走去看了一眼

用脚踢了踢

然后骑来三轮车

把黑蛋往车上一扔

走了

黑蛋躺过的地上

那块和它一样大小的水印

眼看就要消失

壁虎

张洁(湖北)

逃生的欲望多么迫切啊

慌乱之中的断尾

并不觉得痛

只是,那留在黑暗中的一截

仍常常在梦里跳动

——它终将死去

因为,我已经重生

蛾子

扎加耶夫斯基(波兰)

飞蛾注视过我们,透过窗户。置身桌旁,

我们为其柔和的对视牵连,它们的目光

比它们令人不安的翅膀更暗。

你们将永远置身外面,

在窗玻璃外,而我们将在这里面,

越来越内在。飞蛾注视过我们,透过窗户,在八月。

孤蝉记

刘郎(广东)

就像这晚风。风吹树叶沙沙响

就像这月光。肆无忌惮的泄下来

一只孤蝉在芒果树上叫

我说:

你飞吧

我说:

夜色刚刚好。你飞远一点

我说:

你飞远一点。

远一点有小叶榄仁、凤凰木

再远一点。有飞驰而过的地铁、万家灯火

如果还要远。

你看这夜色苍茫,灯火也照不亮

皮影

寇宗鄂(四川)

把驴一生的辛苦

风干,再削出

一层薄薄的皮,然后

经过精雕细刻

再剪辑成戏剧

人和驴就这么

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在夜晚演出才可以

把黑夜演绎成

清明的白昼

一切都是影子

一举一动

被一根线牵引着

离不开幕后的掌控

唱腔也有板有眼

旋律是老腔老调

听起来激昂高亢

影子有嘴却发不出声

声音从背后发出

很像演双簧

已经几千年了

这是最古老的

假唱

观察者

牛梦牛(山西)

当我写下

一只蜗牛爬啊爬,终于

爬到一茎草叶的最高处

那一刻,深渊匍匐于其身下

星斗悬挂于其犄角

当我写下

一只蚯蚓被命运的刀子

断为两截

一截向东,一截向西

它们各奔东西,没有丝毫犹豫

当我写下

一只江南的蚂蚁来到北国的大地上

它匆匆赶路,并不知道

人类的大脚即将踏下

当我写下这些卑微的生命,其实

就是写下自己——

我也曾被高处的事物吸引

我也有自相矛盾的一生

我也在一刻不停地,奔向死亡……

壁虎

张洁(湖北)

逃生的欲望多么迫切啊

慌乱之中的断尾

并不觉得痛

只是,那留在黑暗中的一截

仍常常在梦里跳动

——它终将死去

因为,我已经重生

两只蛞蝓

衣米一(海南)

两只蛞蝓相互缠绕

倒挂在栅栏上

一只从体内伸出白嫩的生殖器

另一只也伸出自己的

它们合二为一

欢娱着

像两个越抱越紧的人

不说爱,也不说对末日的恐惧

我有菜青虫般的一生

张远伦(重庆)

那附在菜叶的背脊上,站在这个世界的反面

小小的口器颇有微词的,隐居者

多么像我。仰着头,一点一点地

咬出一个小洞,看天

捕獐记

毛子(湖北)

夜里没有事情发生

大早醒来,南边的丛林有了动静

溜烟地跑过去,昨天设下的陷阱里

一只灰獐蜷起受伤的前肢

多么兴奋啊,当四目相视

它眼里的无辜,让我力气全无

只能说,是它眸子里的善救了它

接下来的几天,它养伤

我也在慢慢恢复心里某种柔和的东西

山上的日子是默契的

我变得清心寡欲

一个月亮爬上来的晚上,我打开笼子

它迟疑了片刻,猛地扬起如风的蹄子

多么单纯的灰獐啊,它甚至没有回头

它善良到还不知道什么叫感激

麂子记

乌鸦丁(浙江)

据说,在这片丛林和

峭壁间,有一群麂子,夜半出没

常至潭边饮水。

为此,我曾在韦羌草堂长居,迟迟

不想归去。但不得偶遇。

书中又有记载:此物

体态娇小,易害羞,有一双清澈

湖水般的眼睛……

让我甚至惊奇。

但时已秋深,我因心中惦念

半夜裹紧棉衣,坐于潭边。彼时

群山寂静,星星坠入水中

……一切安然,又亲切。仿若

久存胸中。我突然醒悟:

那一对温情的眼目,早已跟随左右

陪伴我

在人间迂回曲折。

忧伤的黑麋鹿

海男(云南)

昨夜,在躺下的黑屋中

一群来自旷野山冈之上的黑麋鹿

忧伤的奔跑声惊醒了我

它们没有锁链,没有祷词飞扬

忧伤的黑麋鹿来自滇西的山冈

来自一个人最辽阔的内心

他的生活已被我长久地凝视过

在那么长的距离里,远隔着澜沧江的大峡谷

中途还有雨雪的阻隔,还有白鹭华美而优雅的

飞翔声隔离我们的视线

当忧伤的黑麋鹿狂野中奔来时

在躺下的黑屋中,我像一个黑奴般期待着什么

我将像一个黑奴般期待着

辽阔的大地以及赐给我无限生命的时间

猎人

布兰卡·萨尔塞多(阿根廷)

带上我的性命,描画出多条道路

仿佛要猎人失去方向

而他总是,埋伏窥探

最糟糕的

是我们认识彼此

并且我知道,他就在那里

(杨于军译)

动物

W.S.墨温(美国)

这么多年,窗棂后面

盲目的十字架掠过桌面

而我自己在空地上追踪

我从未见过的动物

我不出声

记着为它们起的名字

要是有一只会回来

它会说是

小心翼翼地,说是

我们会重逢

王怀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宁夏诗歌学会会长。诗歌、散文、小说发表于《诗刊》《十月》《诗选刊》《星星诗刊》《短篇小说》等刊物,多次入选《年度诗选》《中国西部散文精选》等选本。出版诗集《大地清唱》等五部。现居宁夏固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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