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治疗白癜风的好的医院 http://wapyyk.39.net/bj/zhuanke/89ac7.html作者简介:
秦羽墨,湖南永州人,原名陈文双,80后。有文学作品发表于《青年文学》、《文学界》、《散文》、《文学界》、《啄木鸟》、《西湖》、《黄河文学》、《湖南文学》、《四川文学》、《鸭绿江》、《文学与人生》、《草原》等刊物,入选过《中国年度最佳散文》《中国年度最佳散文》《散文中国》《海外文摘》等多个选本,散文集《通鸟语的人》入选“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另著有长篇散文《牧羊人》。
山林册页
秦羽墨(湖南常德)
遥远的事物
火车在远处吼叫,也许在奋力奔驰,也许正在进站台。我看不见火车,只听见轰鸣的汽笛和来自地层的轻微震动。火车站在县城郊区,而县城在二十里之外。
站在山头,朝东南望去,地势倾斜,到县城那出现了难得的平坦,太阳下闪着白光的地方就是县城,看起来似乎没那么远。去县城时,没觉得县城有多好,除了高高的楼盘和一些像无头苍蝇般来来去去的车辆,没什么看头,那些车总喜欢突然在你跟前停下来,然后,司机伸出头朝你莫名其妙大骂一通。街道角落垃圾成堆,苍蝇飞得嗡嗡直响,令人十分不安。可此刻,站在山头看,那块地方那么光彩夺目,和周围所有地方都不一样,难怪村里人每次去县城都高兴得像过节一样。村里有些老人一辈子也没去过县城,不像此刻划过头顶的大雁,它们每年这个时候准时飞往南方。县城的火车也去往南方,它将人们送到广州或者深圳,不知道大雁具体去了哪里。大雁是不会去城市的,它们只喜欢大的山林,我们村这种小山它们瞧不上,一下就飞过去了。
一个人的时候喜欢捕捉遥远的事物,背靠草地,仰望天空,或者坐在山顶最高处眺望远方。有时候是一只无名鸟,有时候则是一行大雁,更多的是那些来自天际不甚明了的东西,它们带着神秘而无法辨别的视觉。在芭茅岭,只要天晴,一天能看见好几次飞机,头顶这块区域是一条固定的飞行轨道。飞机飞过天空时留下一条白色的雾,像笔直的跑道,不过,那个跑道用不了多久会自行散去,成为云的一部分。运气好的时候,会碰到彩虹,那时候通常下过几滴阵雨,天空猛地变亮了,尔后,出现一条彩色的桥。羊吓住了,纷纷抬头去看,不知道天上发生了什么事。
那天,我看见的彩虹和平常不一样,它近在咫尺。也许是太近了,这让它的颜色看起来鲜艳无比,四周还冒着热气,边沿上长了一层绒毛。我飞奔着跑过去,想看看彩虹里藏着什么,如此的光芒闪烁,五彩缤纷。可我跑到彩虹底下什么都没看见,只觉得眼前水汽朦胧,有一团近似浆糊的雾悬在空中。我退后几步,彩虹重新出现,再跨进去,彩虹又立马消失。当我第三次尝试时,那彩虹和雾团都忽地不见了。从哪吹来了一阵风,彩虹让风吹走了,那么大一个东西,居然被一阵小风给吹得无影无踪。
遥远的事物并不是我看到的那个样子,甚至也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但它们永远充满吸引力,因为它们遥远。
山中躲雨记
湘南的夏天雨水丰沛,有时一天一场,有时两天一场,也有半天里接连下好几场的,前脚踩后脚,跟赶集似的。阵雨常常弄得人手足无措,仓皇不已。夏天的雨急促短暂,雨滴硕大无比,几分钟就能把人淋成落汤鸡。当然,也有一滴不下的时候,这全看老天爷的心情,在夏天,人们不但要会看云识天气,还要能揣摩上天的心思。
有时候那些云初看起来单薄,稀疏,像断裂的丝带散落各处,一副首尾不接,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不知怎的,云突然聚合在了一起,接着就是稀里哗啦一场大雨。与之相反,有的时候,浓密的云黑布一样盖在头顶,大雨眼看在所难免,可后来风一吹云就稀了,成了几团苍白的虚影。最有意思的是半晴半雨,山的一边疾风骤雨,另一边却晴空依旧。有时这界限就在眼前,展开双臂,左手雨水激荡,右手阳光在握,上天像在玩一场壮阔的游戏。天气变幻无常,容易让人产生侥幸心理,面对变幻莫测的积云,我们不希望雨那么快下来,可它偏偏来了,让人狼狈不堪,急忙寻找躲雨之处。
那天下午,云积了老半天,散又不散,雨又下不来,我躺在地上悠闲地等待,居然睡着了,直到雨滴击中眉心,才急急忙忙爬起来往山洞跑。
芭茅岭有好几个山洞可以避雨,当我奔向一个山洞时,发现洞口已经挤满各种小生命。蚂蚱,蛾子,更多的是叫不上名字的虫类,它们比我早来一步。这些家伙有的长着翅膀,有的背着硬壳,天上地下,种类全不搭调,平日恐怕谁也不认识谁,是这场突如其来的雨让它们聚在了一起。它们虽然在同一个屋檐下,却界限分明,各有各的族群,形成互不侵犯,相安无事的状态,当然也可以理解成剑拔弩张,互相戒备。本想走到里面去,见它们如此模样,便不忍打搅,只站在洞口勉强缩着身子。
我在洞口站了一会儿,一条蜥蜴失魂落魄地闯了进来。这家伙满头是水,背上沾了一片残破的树叶,慌慌张张,顾头不顾尾。蜥蜴不惧怕烈日,却对雨水怕得要命。山洞里一片骚乱,原先安安静静躲雨的动物,见了天敌,四散逃命,转眼间只剩下蜥蜴和我。洞外大雨磅礴,蜥蜴没有出门追击的意思,面对我这个庞然大物也并不觉得多余,它在洞里悠闲地踱了一圈,偏了偏脑袋,看了我一眼之后,坦然地停在那,闭上眼,旁若无人地打起盹来!看来,它是经常来这个山洞的,熟门熟路,很有可能这里就是它的家,可是,它的无理与蛮横让我心生愤懑。我一个大步跨进去,那条蜥蜴没料到我会有如此举动,我这个庞然大物吓得它不轻,小蜥蜴扭头就跑,幽灵似的,忽闪而去。从未见蜥蜴跑得如此之快,像一个虚妄的影子,往角落里一撇,便不知去向。
众生云集的山洞突然只剩下孤零零的我。
我坐在一块石板上,感觉比刚才别扭地缩着舒服多了,只是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涌上心头。夏天的雨滴很大一颗,子弹一样打在树叶上,石头上,在我心中溅起一大片空无。
天色不断变亮,云层越来越稀薄,也越来越轻盈,可雨并未就此停住,反而下成了直线状,急速有力。空气清凉了很多,我潜意识地抱住双臂。山中草木尽情沐浴着上天的恩泽,空气中飘荡着浓郁的木叶气息。羊群不知去向,嘈杂的雨声中偶尔听见几声啼叫,有几只羊可能没找到合适的地方躲雨,叫声很不自在。羊是很怕雨的,每逢大雨,如遇怪兽,发出凄厉的叫声,尔后,像难民一样慌不择路,我希望雨能赶紧停下来。
我在心里怀揣羊群的遭遇,没能注意,什么时候一条蛇从洞口的一角悄悄溜了进来。它不急不忙地游动着,眼神里精光闪烁,叫人汗毛直耸,不寒而栗。那条蛇分明看到了我,却目中无人,好像知道我天生怕蛇,一副理直气壮,大义凛然之态。它似乎在宣示这里是它的地盘,而我不过是个外来客,临时的寄居者。它一直抬头看着我,口里还吐着猩红的信子。我对这条蛇的傲慢之态极为不满,可又心有戚戚。我认识很多蛇,可这条蛇叫不出名字,不知道是否有毒。虽然它看起来只有一两斤重,算是小蛇,但我不敢靠得太近,更不敢惹它,只好站起来,从一旁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蜥蜴赶走了最先到山洞躲雨的小动物,我又赶走了蜥蜴,最后,蛇又赶走了我,这个山洞究竟属于谁呢?雨停了下来,雨水洗刷过的山林,新鲜明丽,逼人眼目。阳光透过温润的空气射下来,色调柔和,世界好像又回到了春天,这让我可以更专注地思考这个问题。
鹿蛾
鹿蛾成群结队出现时,春天只剩下了尾巴。它们停在枝头和叶间,出双入对,小心翼翼地觅食,鲜亮的阳光照出柔弱而透明的内脏,它们有覆盖全身的毛茸茸的金粉,黑翅膀上缀满洞孔,那是神秘的生命之眼,胖硕的尾巴让它们与别的蛾类相比更显得善良,易于亲近。
大部分时间它们纹丝不动地停在枝头,静止如同琥珀。四月的阳光虽然明亮,但还不至于伤害身体,微风经过时不能使之改变姿势。它们安静地停在那,半透明的,玉石一样停在那。只有发现有人靠近时,它们才翕动一下翅膀,于是,静止的琥珀盛开成了一朵朵鲜花。它们不会因受了惊吓而飞走,只是在原地翕动翅膀,这使得花的样子更加生动起来。
它们是在用身体描绘春天。
每年此时,芭茅岭向阳的山坡上都是鹿蛾的国度,它们的出现让那些即将开败的野花黯淡无光。这是一场盛大而持久的集会,几天之后,它们会成双成对靠在一起。鹿蛾在演绎世上最张扬的爱情,百鸟鸣啼为这场大戏设置背景音乐,人间四月芳菲尽,此地鹿蛾始盛开。整个四月,偌大的山坡被鹿蛾覆盖着,此后,短短几天,它们会像海潮一样退却,一下全谢了,这场花事无迹可循。
山中小路潮湿阴凉,一场花事之后,草木更绿了,叶尖挑着水珠,青翠空人心。鹿蛾们成双结对而去,它们隐于某个角落,怀抱成另一个东西,结合,化茧,一段生命结束了,一个夏天开始了。
我独自阅读山林的一切。
天边一只鸟
“鸟语花香”是形容山林的一个词,光看表面容易让那些没在山里呆过的人产生误解,以为花一定是香的,而鸟叫一定好听。其实,山里很多鸟叫得并不好听,让人厌恶。乌鸦这种臭名远扬的就不说了,名声在外,就算叫得再好,也没人愿意听;鹌鹑声音沙哑,一辈子都在感冒;山雀叽喳,无曲无调,乱不可闻;白头翁有一声没一声,干啥都不认真,还有些鸟叫得阴森恐怖,听着瘆人。最讨厌的是一种叫伯劳的鸟,伯劳成对出现,但它们很少靠得近,各自站在两棵相隔不远的树顶上,两两相望,精神抖擞,叫起来整天都不停歇。但凡看见它们的时候都是在叫,好像叫是不费力气的。它们的叫声烦,姿态也烦,叫一声,树巅跟着起伏一下,来势汹汹,声音尖利而焦躁,每一声到最后都有一个长而凄厉的尾音,似乎对世上的一切都很不满意。
伯劳在山里的数量并不算多,但四处充斥着它们的身影,它们总是站在树顶,张扬醒目,不知道的人会以为山里鸟满为患了。我是极讨厌伯劳的,它们的叫声在山林深处显得无比突兀,一声声,没完没了,叫到了骨子里,钻进脑袋中,让人觉也睡不成,坐也坐不安。心里不舒服的时候,我会拿它们出气,捡石子扔,拿棍子吓唬,可它们并不害怕,见石子飞来,敏捷地跳到旁边另一棵树上继续叫,声音比先前更大了。真不明白它们怎么叫得那么有滋有味,有什么好叫的。它们的傲慢姿态进一步激怒了我,我加大追赶强度,那两只鸟终于感到一丝紧张,表现出一些慌张,可它们并不想挪地方,像小丑一样,在树上跳来跳去。
突然的,那两只伯劳同时停下了舞蹈,石子从身边擦过也无动于衷。它们不叫了,也不理会我,而是呆若木鸡,脑袋齐刷刷朝同一方向看去。顺着那个方向,我抬头,看见一只美丽的大鸟从天空划过。
时至今日,我再也没见过那么大、那么不可一世的鸟。它的个头接近于一只雄鸡,羽毛在晚照下光彩夺目。它的动作舒缓,好像每扇一下都关系重大,那姿态在空无片云的天空下美得令人窒息,难怪伯劳鸟惊呆了呢。第一眼看见时,我也跟伯劳鸟一样,不知所措地呆在那,它飞了好远才惊醒过来,跟在后面奔跑过去。
我想跟上那只大鸟。
那只大鸟的飞翔速度一直很平稳,不急不躁,不蔓不枝,有点像大雁。但它飞得并不高,离头顶不过三五米,我几乎能看清它腹下每根羽毛的排列秩序。近距离的诱惑,使我产生了紧追不舍的念头。对于那天的追逐行动,当时没想过太多,现在也想不起来,在看见它的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必须那样做,生怕稍迟一步它就会从眼前消失。
为了赶上那双翅膀,我一连翻过好几个山坡。有的地方有路可走,有的只能从荆棘中穿过,手臂不断被刺击中,挂出好几条伤痕,血迹斑斑。好在那只鸟并没因为我的追赶而被吓住,它一直不紧不慢地飞着,有一种极大的骄傲和自信。我跟着跑了很远,一直走到无路可去的悬崖才停下脚步,看着它缓缓朝西北飞去,被绯红的晚霞吞没,消失在大山背后。
多年以后,我常想起那个奇怪的下午,觉得自己看见的美丽大鸟就是传说中的凤凰。它的尾巴上长有几根很粗很长的翎羽,据说,凤凰也有,它消失的地方是日落的方向,而凤凰正是逐日而生的。世界上没人见过真正的凤凰,谁会相信我说的呢?
被风吹落的我
坐在桐树下休息,树上不时有叶子掉下来,有的落在头顶上,有的砸在胳膊上,在我身上流连一番才滚落在地,我坐在那气定神闲,像欣赏一场落花。后来,突然记起,桐树身上有一种毛毛虫,那种虫个头虽小,毒性却大,沾上了奇痒无比,我忍不断偏动脑袋,扭动脖子,避免和树叶过度接触。秋天刚刚开始,树叶像第一次离家到远方谋生的孩子,想走,又舍不得,一步三回头,在风中打着漩儿,徘徊不去。
有一片叶子行迹诡异,在空中打了几个来回,我往左躲,它就往左偏,我往右躲,它也跟着往右偏,最后正中我的眉心。伸手抓下来一瞧,心中大骇,树叶上居然刻有我的名字!
我捏着那片树叶看了很久,想起春天时做过一件事。当时无聊,我从路边的野蔷薇身上掰下一根老刺,在新生的桐树叶子上刻了自己的名字。那时候,树叶很嫩,我刻得十分小心,费了很大一番功夫,像刺绣一样,小半天才完成。笔画由一些密密麻麻的小孔组成,当时我担心,叶子会不会因为被刺伤而坏掉,或者被雨水打成几块,没想到,它居然安然无恙地长大了。那些字随着树叶的生长,笔画舒张,空间变大,比刻上去的时候好看多了,我几乎不敢确认那是自己的手笔,那样子像是生来就有的。
从刻上字的那一刻起,树叶的一生便和我密不可分了,它带着我的名字栉风沐雨,接受天地雨露。它每长一小寸,叶子上的我也跟着生长,而我要是觉得不舒服,它也会跟着难受。我经历的风雨,它一滴也没少,可是它忍受的痛苦我却一无所知。它肯定因此遭了不少罪,背负着我,在风雨中百般忍耐,生怕一不小心,会被名字的拖累,被雨打得粉碎。不知道它是否因我骄傲过,我相信,也是有的,至少,千千万万的树叶只有它与众不同,背着一朵永远开不败的花。一颗石头在胸口捂久了会成为玉,一种痛苦长久潜伏在身也会成为一首诗吧?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我总是这样,就算做了再大的错事,也要为自己找个好听的借口。看着树叶上的我,就像失散多年的兄弟,那么亲切,那么熟悉,原来自己在世上并不是孤独的存在啊。可它现在被风刮得满世界跑,像仓皇逃窜的野狗。我不能看着自己附在一片没有根的叶上四处飘零,狠了心,抓在手里将它揉成了粉末。
一个我被风吹落,零落成泥,另一个我继续行在人间走动,跟在一股叫岁月的大风后面来去匆匆,谁能告诉我哪阵风大哪阵风小,而哪一个我更接近生命的真实?
我所认识的黄昏
我睁着眼望天,一只螟虫撞进了眼睛里。当我揉了揉眼睛,再重新睁开时,天一下就黑了下来,黑得通透,黑得彻底,好像到了另外的世界。
那些年我见过各种各样的黄昏,天晴的,下雨的,阴云密布的,雪花漫天的,唯有对这种整天盖着一层薄薄的雾霭,天色变化缓慢的黄昏无从把握。没有太阳,从早到晚感觉是一个样,分不清哪是黄昏,那是正午,可能整天都处在黄昏之中,也可能压根就没有黄昏,只有天黑下来以后才能确定它存在过,像一个失眠的人,只有在醒来之后才知道自己曾睡过。
黄昏还是有太阳才好。晴空万里,内心像天空一样广阔,脆生生的,湛蓝蓝的,一尘不染,什么都装不下,或者能装下整个世界。太阳孤独而大气,坠落的速度能用肉眼辨别,每次快挨近山巅时它会突然停住脚步,依依不舍地停留片刻。它舍不得这个美好的世界,眼看要掉下去了,又挣扎着跳上来,这种挣扎使它显得极为悲壮。它毕竟还是要掉下去的,留下黄昏给我。
有云的时候,躺在草坪上,仰望苍天,西边云霞色彩斑斓和秋天的山林遥相呼应,因为太阳的离去,云也五心不定,四处游走,很容易就走散了。世界上没有比云更变幻多端的东西,也没有比云更自由自在的东西。可云也有害怕的时候,看着太阳到了西边,便急红了脸。
夜莺叫了,夜色从地面升起,晚霞融进夜色,成了黑夜的一部分,我赶着羊群下了山。
秦羽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