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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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上的鸟鸣与脚下的野草之美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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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上的鸟鸣与脚下的野草之美

杨帆

早饭后,我走近小区的那片树林,一只乌鸫鸟突然对我啼鸣,叫声里洋溢着姹紫嫣红的气象,啼到动情处,它竟然油腔滑调地歌唱起来——想必,它和我一样非常喜欢春天。

对于这只乌鸫鸟,我并不陌生,大约两年前我就认识它了。

它常常在东鸣湖西岸的紫李树上啼鸣,而我也常常步行到那里去看花看草看湖水。走到那里,我是一定要驻足谛听的,因为从它的歌声里能听到别样的情绪,有时欢天喜地,有时高雅闲适,有时凄怆哀怨,很有感染力,听几句就会让我心生喜悦。

记得我和它第一次认识是在年的深秋,那时东鸣湖才刚刚开挖,在一个煦暖的午后,我去看望东鸣湖草坪边的小野菊,当我走近那棵粗大的鸭广梨时,它突然歌唱起来,我仰头一看,发现它正站在鸭广梨的树梢上啼鸣,虽然它的歌声没有像今天这样婉转嘹亮,但它左顾右盼地看着我走来,还不时地抛给我几个婉转的花腔,我便认为它是欢迎我的,于是我便一下子记住了它,喜欢上它。

年春末夏初,我看它站在紫李树枝丫上啼叫,旁边还有几只小乌鸫鸟。它好像正给儿女们上声乐课。小乌鸫鸟的叫声纤细而娇憨,像小孩那样呀呀学语。或许它的巢穴就筑在草坪边上某棵树的杈丫间。

今天,它突然对我歌唱,我并不感到惊奇和唐突,因为我们早已是旧时相识!

东鸣湖离我家直线距离仅有一千米,我步行到东鸣湖大约要十分钟,而乌鸫鸟一亮翅膀,一个盘旋就可以飞到我们小区的那块林地里。此刻,它对着我鸣叫,是不是在提醒我该到东鸣湖去看看了?

去年腊月,那里移栽了很多的名贵树木。大雪纷飞后的早上,我曾去踏雪寻梅,开春后我却一直没有去过。也许春风早就把东鸣湖打理得波光粼粼,草木芳菲了。这只乌鸫鸟大约是担心老朋友错过这大好春光,所以专门来“请”我去游湖的。

我比较唯心,相信每一种活着的东西,甚至死去的,它们都有各自的灵性,物物之间都存在着某种关联。

东鸣湖岸边的一丛野燕麦拔节分蘖了,我们人类才不会介意它的生长!但与野燕麦共生在一个天地里的许多动植物都会关心野燕麦的这一变化:乌鸫鸟希望它快点结籽,处暑后好采来喂养它的下一代。野兔喜欢它汁液的甘甜,希望它快快长高以大快朵颐。鸭广梨则担心谷雨后野燕麦发达的根系会吸去它足下土地的许多养分。即便是一河之隔的小麦,它们也畏惧野燕麦的强大生命力——因为鸟儿会把野燕麦的种子带到河对岸去——来年与之共生,野燕麦四通八达根须会把小麦的元气慢慢掏空。

传说公冶长是懂鸟语的,在我看来,蚂蚁才真正听懂了鸟鸣的含义,否则它们为什么不浩浩荡荡地缘木而上,去侵扰鸟巢和围攻刍鸟?蚂蚁定能听懂湖水里鱼的歌唱,当鱼儿跃到水面,用“刺啦刺啦”的歌舞来迎接即将到来的暴风雨时,蚂蚁就知道应该把它们的下一代搬到高处了。蚂蚁更了解白鬼笔(一种食用菌)对树根的情义,它们常常到树根去看望白鬼笔,还会爬上去丈量其高度,还会舔舐白鬼笔表面富有营养的黏液。

然而,在这些直接的,或非直接的关联的后面,还隐藏着更加深刻的含义,这个含义那只乌鸫鸟是知道的,当然东鸣湖、野燕麦,甚至蚂蚁也是知道的。正因为在这一方天地里,湖沼、鸟儿、树木和野草能和谐共生,从而它们能够用心地留意和照顾各自的一举一动。

中午的东鸣湖几乎没有游人,显得非常安静,只有几个执着的钓客半躺在湖坡上持杆垂纶,也许他们并没有用意于鱼虾,而是借机在享受大好的春光。

我来到东鸣湖西岸,这里人工栽种了好多名贵树木,枝叶葳蕤,郁郁葱葱。雪白的梨花.粉红的桃花,艳丽的樱花,还有花团锦簇的海棠,它们都在这个时节次第开放,让这一片天地花香阵阵,浓郁怡人。环湖路靠近通榆河的一侧,那里野生了许多杂树。有高俊的杨树、婆娑的柳树、挺拔的乌桕,还有刚刚长出叶子的榆树和楝树。它们蚴虬交错,无律无序,遮天盖地。

我发现有好几种鸟在那里栖息。有山喜鹊、乌鸫鸟、野鸽子、叫天子、白头翁和戴胜。

山喜鹊似乎是鼓上蚤时迁转世的,它们一刻不停地从一个枝丫跳到另一个枝丫,不会有片刻安宁。它们“喳喳”而鸣,声音仿佛是摔破了的大镲发出的。

野鸽子一般是成对的,它们会突然落到路上踱步,像刚刚学会了走路似的,执意要到路上来练习一番,只到行人走近,它们才倏忽飞去。它们总是“咕咕咕”地念叨着,不知道它们想表达什么,内向和低调是它们的一贯风格。

白头翁是一种最爱炫耀、最爱显摆的鸟儿。它们一定要立在大树的最高处,尤其喜欢站在树木最高处的光秃秃的枯枝上歌唱,唯恐看客不能领略其风采,唯恐听众漏掉其半个音符。它们边啼叫边抖动双翅,全身心地沉浸在自己的歌声里。特别是听到有别的鸟在啼鸣时,它们会叫得更加起劲,更加倾情。

叫天子又叫草鹡鸰,麦收的季节,整个黄淮平原到处都回荡着它们的歌声。它们躲在隐秘的草窠里,当人类走近时会突然飞起,像子弹一样射向云霄,接着便在高空中振翅鸣叫,飞到很远很远处,才一个俯冲落到地面。叫天子喜欢组团活动,一鸟啼叫则众鸟齐鸣,七嘴八舌,呕哑嘈杂。其实,单个草鹡鸰的叫声是非常清脆悦耳的。东鸣湖的叫天子并不多,这种鸟喜欢到农田觅食,东鸣湖三面都是农田,它们偶尔也来到湖边歇息。

戴胜鸟羽色斑斓,那巍峨的羽冠,像高卢战士的头盔那样魁伟。它们鹰顾狼视,有帝王的气度。我没听过它们的叫声,大约帝王都是金口玉言,轻易不会开口。

还有一种鸟,我不知道是什么名字,叫声非常特别。它总喜欢躲在树丛里叫唤,“我……革命了”,“我……革命了”,我给它起了个戏谑的名字叫老革命鸟。

东鸣湖西面的树林,游人很少,幽静而寂寞,从而成为鸟儿的渊薮。它们各自啼鸣,相听不厌。山喜鹊虽然叫得“难听”,但它可以自由自在地叫个不停,似乎老革命鸟也没有去训斥。我觉得在这方面鸟类比人类高明。周厉王道路以目,老百姓有口而不敢言。文革中的一句顶一万句,让华夏大地只听到一种声音。也许鸟类能和谐相处的深刻含义就在于:各美其美,美美与共。

对我来说,东鸣湖的鸟鸣就是天籁之音,是我听过的最好的音乐。每当我被生活揶揄和嘲笑的时候,我就到那里去听听鸟鸣,用大自然的音韵来淘洗身心的泥淖。每当我想把寂寞转换成一种宁静之美的时候,我就会起个大早走到那片树林里,坐在树下的长椅上,看晨曦冉冉,听鸟鸣呖呖,灵台便一片清明。其实,人处在黑暗当中才会眺望得更加辽远,同样人在寂寞的时候是最能听得懂天籁之音的。

前面我已经说过,东鸣湖是在一大片农田上开挖而成的人工湖,尽管湖的四周移栽了许多名贵花卉和长林丰草,但野草四处可见。

委陵草一簇一簇的,羽状复叶长得绿油油的。小飞蓬草一棵连着一棵,叶片肥厚嫩绿,茎杆挂着个朵儿,就像挂着个灯笼。鹅肠草的藤蔓四处爬行,它的一生都在扩张疆界,拓展生长空间。

蒲公英是一种顽强的野草,它的种子无论飘到石头缝里、大树根下,或者是草丛的空隙中,它们都会毫无怨言地开始生根发芽。无论根下的土地是多么贫瘠,叶上的空间是多么的狭窄,即便长得很小很蔫巴,甚至奄奄一息,它们也会在夏前秋后,努力地开出一小朵蛋黄色的小花,以证明自己的身份和生命存在。

黄鹌菜总是死气沉沉的,干巴巴的叶子经过几场春雨后,它才翻出点绿色来。野豌豆则兴致勃勃,春风一吹,春雨一润,它便朝气勃勃的向上拥抱阳光,不久就会开出紫色的小蝴蝶花来。

东鸣湖西岸,满地的野草闪着绿色的光芒。绿得耀眼,绿得润泽,绿得像涂了蜡,绿得叫人心生爱意。鲜嫩欲滴的绿意在视觉中幻散开来,仿佛要把我的身心融化掉。

众生平等,各美其美。

在我眼里,野草也是美的。它的美并不输给名贵花卉。谁能说滇苦菜和青蒿的绿色对环境、土壤和生态没有伟大作用?谁能说野豌豆蝴蝶样的小紫花,对大地、对春天、对东鸣湖、对我没有意义?谁能说一川烟草、满地荠菜花开,不是天地间最美丽的景色,否则它们何以出现在贺铸的词里,何以得到辛稼轩的歌咏。

事实上,无处不在的野草之美就是自然之美和不事雕饰的天然之美。我们无法把名贵花卉种遍大地,而野草却自生自美,用它强大的生命力和无处不生的勇气,给人类和动物以物态的馈赠和精神的慰藉。否则,大象、牛羊、野兔,乃至蚂蚁、蚜虫该怎样艰难地生活?否则,欧阳修的“草薰风暖摇征辔”的诗句,以及鲁迅的《野草》该怎能写成?

每一颗野草都是有意义的,就像每一颗星星,每一朵鲜花,每一粒露珠,甚至就像每一个我们一样。星星让夜行人不会迷失方向,鲜花让春天不再是口号,露珠让干涸的叶子得到滋润,而每一个我们都都是地球的意义所在,否则这个星球将是何等的寂寞,山川鸟兽、草木虫鱼,怎会得到诗化的渲染和歌颂。

不要以为只有人类才懂得美,也许动植物更知道欣赏美。

黄鹂鸟在花丛里啼鸣,其叫声比在别处要来得更富有诗意。蛙鼓似乎在繁星满天的夏夜会响得更为热烈。昙花总是精心选择在夜半绽放,午夜的阒寂正好衬托“月下美人”的素净和芬芳。芍药更喜欢在春雨霏霏中开放,从而花瓣带雨,不胜娇艳。

比如一群雨燕,在黄昏的时候出来高歌,把昊天和大地都叫得苍凉,这不就是范仲淹《渔家傲》里“长烟落日孤城闭”的气象吗?比如梅花,就喜欢孤独地生长在驿外断桥边或篱间竹林旁。最多不过三两枝,孤寂地开着。“墙角一枝梅,凌寒独自开。”这样才有诗意美和绘画美。它们从来不喜欢大片大片地群生,因为它们懂得幽美和壮美的分野,以及自身所拥有的先天禀赋。人们都说是陆游创造了梅花“清幽绝俗,孤高自许”的境界,其实这种诗境是梅花自己创造的。梅花喜欢如此,陆游善于描摹,于是美和诗意就诞生了。

自然之美不仅仅表现为名山大川的奇伟壮丽,也不仅仅表现为名贵花木的花团锦簇。自然之美更不仅仅存在于遥远的荒野,或者殊方绝域。它一直存在于我们视而可见的每一道河岸,每一条小路,每一个角落,甚或每一个枝头。听而可闻的每一声鸟鸣,每一夜虫唱,每一晨鸡啼,每一季蝉噪,甚或一朵小花,一片嫩叶,一株野草,一针绿芽,都是自然之美,但许多人往往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人们总喜欢把把目光投射到远方巍峨的山峰上,投射到天空灿烂的云霞上,投射到前方海天一色地平线上。我们的耳朵也更介意犬马声色和歌功颂德,更容易被谎言和高调迷惑。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人类错过了许多美好的事物。也许,云雀和金龟子比我们人类更清醒,更懂得领受自然之美。

有些单位,喜欢喷洒除草剂把地上所有的野草清除掉;或请来保洁公司员工把树下所有的落叶打扫干净,以为这样环境就美了。在我看来,这是十足的生态文盲者的举动。要知道,裸露的黄土多需要野草去覆盖,树木的根部多么需要落叶的反哺,寂寞的墙角多么想念野草的陪伴,泥泞的小路多么渴望落红的点缀。如果檐角有一群紫燕在啼鸣筑巢,那一片天地立刻就会变得生机勃勃。如果一片树林有鸟儿来过夜,这片树林一定会枝繁叶茂。

想想大地上,如果没有了草木花卉的装点,没有鸟鸣虫唱兽叫的喧闹,只剩下人类以及他们对自然的文化殖民符号,那么地球该是何等的荒凉和寂寞!

最可贵的爱是双向的,可适用于一切有生命和无生命的事物之间。我们对山川施爱,山川还我们青山绿水。我们对海洋施爱,海洋还我们鱼虾满仓。同样,我们对鸟儿施爱,鸟儿还我们莺歌燕舞。我们对野草施爱,野草还我们绿满天涯。

在闲暇,你去看看树梢上白鹳栖息的姿态,也许比到网上灌水更有益于身心。打开办公室的窗户,听听金翅雀在红叶石楠中幸福地啼鸣,也许比谈论别人的八卦新闻要更有利人际关系。看到路旁的钻叶紫菀,低下头去倾听它发芽拔节的声音,也许你心里就会生出许多喜悦。看到一个旮旯里长有一簇茁壮的野艾,你摘一片嫩叶放在鼻子下面闻闻它浓烈的药香,你的心性就会温润起来。十月份,你到河边去欣赏一川秋水,顺手折三两支热烈的红蓼插到书桌的花瓶里,室内顿生一屋秋意。

自然本是心灵的原乡,离自然近一点,心灵便会葱绿得许多。

苏北响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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