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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龙易,男,四川绵阳人,四川省南边文化艺术馆届文学创作委员会会员,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在读研究生。梦想是成为一名优秀的初中语文教师,理想是能够影响中国教育资源不平衡的现状使其向好发展。
夜深处人家
三台县是绵阳的小县城,幸福乡是三台的小乡镇,高洞村是幸福的小村,而龙家湾又是高洞的一个小山沟。沟中小土路通大路,大路通公路,公路通向高速国道,终于才算走了出来。从绵阳出发,夏夜的非凡热闹经由市郊、县镇、乡社,一层接一层地扩散,传到我们湾里已是散尽余热,平淡清静了。静得能辨听每户人家正倚窗傍门摇着蒲扇的声音。月色闪白,像璞玉从天上坠落,然后又果然像玉碎一样掷地有声,叮铃铃地四散在红白相间的土地里。至于这片土地为什么是红色的,这个问题已经困扰我多年。多年以后,当我和外公再一次在静夜中散步时,我总能回想起那个仲夏的夜晚。那是农历六月的十六,月在枝头,倾向东南,天地一片皎洁的时候。红土砌成的老房子的堂屋顶上,低瓦数的钨丝灯散着昏黄的光线,电视关着,交叉的天线如蚂蚁的触角高高耸起;月光照进屋来,弥补了光照的不足,闪得那蛾虫懒得去管那老垂的灯火。妈就捧书坐在堂中,她穿着薄薄的纱裙,在月光下颔首低眉,就像尊瘦弱的雕塑,让人感到一种神圣。她用手指着细细地看,字里行间读到共情处,读得喜上眉梢,眼睛就贪婪地欢动;读到妙处,随及便忘情地念出:“斯嘉丽,全郡的青年任你挑选,但最重要的是泰拉,是这片土地……”她念地真切,声音也不至吵嚷,听着很是舒服。那本书的封面上用精巧的素描画着一个戴高帽的男人和一个戴阔帽子女人的侧脸,封面上部分用瘦整字体排着“《飘》”。侧屋的厨房照不到月亮,故燃着一粒烛火,暗黄的光映着外婆沟壑纵横的脸庞和爸广阔的脸庞,四只手在锅水里叮咣地搅着碗筷,洗好的碗齐整地码着躺在簸箕里,两人干活时习惯沉默,厨房只传来锅碗瓢盆和水搅动的声音。除了厨房和堂屋的微弱声响外,龙家大院静得闲散,一片安和。和湾里的无事闲人一样,我坐在阶前背对神龛,面对月光,茫然地思考、神游;院前五窝柚子树黑白分明,叶片泛着鱼鳞的银光。“老母——”外公洪亮的声音像铁镐,一下击碎了院里的宁静,他疾行着,颠着碎步从田埂向上面赶来,手里提着两尾大鲢鱼。外婆闻声,擦着手从房里迎出来,赶忙去接那系在鱼嘴上的吊绳。“保文在水库打上来的,都是三斤多。”“好多钱?”外婆提了一尾,掂了掂,眯着眼睛歪着脑袋上下扫视。“二块五一斤,两条就收了十五……这一条你提回去,我提一条去走亲家。”“去吧,再带点酒不?”“不消,他家有当当酒……我带露露一起去。”“要得。”外婆应道,走两步拉起我的手把我从阶上提起来又走两步拉起我的手把我从阶上提起来又走两步把我的手交到外公手上,说道:“这酒吃完都几点了,你爷两个就在那边歇吧。”“得行,得行。”外公一面应和,一面拉着我折返田埂,渐渐地离灯光远了。龙家湾被月光照得敞亮,走夜路也可以不打手电筒,路旁柏树枝间的鹊巢若隐若现,夜雀在我们头上扑棱盘旋,湾中水塘发情的蛤蟆一同咕咕地急叫着。夏虫伏在干草中尽情打鸣,使附近的灰头鸭们摩擦翅羽,隔着篱笆躁动不已。出了龙家大院后,似乎声音愈发多样,也愈发热闹了。我低眼看路,生怕踩到死蛤蟆或狗屎,细长的土路两侧是新犁出来的土地,染上苍白月光的红土像沸腾的波浪块块翻涌,红像污血,白似鱼肉。大概是被此地区孩童普遍冥思苦想过,我便又问起了那个问题:“外公,为啥子这土是红的啊。”外公瞟了我又瞄了地下一眼,依然有条不紊地走着。“清朝我们高祖父祖爷祖太爷从湖南迁过来,就稀奇这一片红土,后来听私塾先生说这是用鲜血浇灌的土地,所以渗着红色。”“太恐怖了。人血还是鸡血?”“其实是我们老祖宗的血。龙太硬,就是我的太爷,据他说古蜀国土地贫瘠,太皇蝉伏感民时艰,亲自割腕淌血祭地,土地沾血变色,继而肥沃,就可以耕种了,全四川土地红了,蝉伏血也流干了,就倒地不起死了。据说我们迁入四川的先人听了这传说,对这片土地顿生敬畏,就心甘情愿地成为了四川人,改拜了蝉伏太皇作祖先。”“哦,这地就是祖宗的血汗啊。”“就是,不然怎么说是‘汗滴禾下土’呢。”我想象着,太皇蝉伏割腕流血祭土地的场景一定是相当壮观,相当惨烈的:万人伏地祈望啊,太皇保重!文武百官俱跪拜啊,大地啜血,土壤甘泽!太皇振袖啊,天人感应,山川同泣,精血成为甘霖,生命化作丰腴!愿万民啊,得丰足;令百姓啊,保长安,鬼神共听之!……这是一片充满生命的土地啊!我奇思妙想地发现太皇蝉伏同黄继光、邱少云等烈士,甚至是和动画《十二生肖》里的那只滴血救人的鸡神都颇有相似:壮烈牺牲!我又重重地在脑中将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绕过几户人家,出了湾,来到了大路上。说是大路,也不过五六米宽,胡乱用些碎石铺成,人走牛踩,日子久了就难免坎坷不平,坑坑洼洼。路两旁有三四户人家,还有四周唯一一家小商铺,现在月明星稀,凉风习习,汉子都光着膀子,扯张凉席就蹲着或坐在院前街上,或望月出神,或抽烟,或聚在一起打长牌;女人们多倚在门口嗑南瓜子,或去商铺那边凑两桌麻将,操练起来。我和外公小心地走着,地上坑洼里积着傍晚的雨水,一汪汪地反射月光,令人目眩。迎面撞过来一支队伍,领头的男人带着头灯,提着水桶,桶里似乎装着火钳,脚上穿一双黑皮胶底长江牌雨靴,他身后跟着五六个大孩子,都是提着水桶,装着钳子。那男人身材高大,皮肤似乎黝黑,走近了便扯着嗓子喊:“龙老汉——这么暗了,又去会亲戚哇?”他声音十分豪迈粗犷,像音乐课上听过的川江号子,外公笑着,脸上的皱纹整齐排列,他用几乎同样粗豪的嗓音喊:“长富,你狗日的这么暗了还去抓鳝鱼?!”“黄鳝就得这会儿去逮,这你都不懂嗦。”外公背着手把鱼藏在身后,从这条队伍旁边经过,说:“悖时的,照你们这阵势,是要绝户啊。”“不消事,龙老汉咧,黄鳝都成灾了,我们是去帮庄稼消灾。”“唉唉,快走吧,管得你们干啥。”外公一边走一边回头说到。长富走了摸约二十步的距离又回头喊:“等会儿送几条给你们家,谢谢嬢嬢上次给的白菜!”外公并没有理会,径直经过商铺,从大路走上坡,取道王家湾。坡道两侧种满了柏树,层层的叶子如云雾蔽住月色,视野变暗,勉强能辨出道路轮廓,路旁蓄水池里蛙鸣阵阵,草丛里蛇鼠类活动着,悉悉索索。一股寒意爬上了背脊,我赶紧抓紧外公的手,他正气十足声如洪钟,又见过世面,鬼见了他应当是要避着的。外公先知一般地说:“我们根正苗红,三代贫农,坚定的毛主席的工人战士,百毒不侵!”听了这话,我心里得到验证,果然安心许多。从大路转小路,到了王家湾地界,路旁有一片韭菜,挂着露水,青茎绿叶小巧鲜嫩,长得茂盛可爱。外公见了,让我提着鱼,他下地弯腰,一窝窝地择着韭菜尖,说是正好小炒。我有些心虚,毕竟这是别人家的菜地,看着似乎是在偷窃的外公,我急切地说:“这是别人的菜!”哪知外公不以为然,轻轻地说:“韭菜尖,现在掐了明天就能长起来,我们这里土好,又刚刚下过雨,长得快得很。乡里乡亲互相掐点韭菜尖,在我们这是没关系的。”我放下心来,泰然地环视这一片菜地,层层叠叠,井然有序:左边是生菜、青菜、油麦菜、丝瓜、玉米杆、小南瓜、黄瓜,右边是胡萝卜苗、豌豆苗、花生苗、菠菜、辣椒、四季豆、苋菜、莲花白。角落还有块空地已经锄过,正等着落过雨后下种,翻过的红土层层叠叠,自成方圆,颇有阵势,可见菜地主人是个能人。外公右手摸到韭菜腰部,掐走上面的部分送到左手,抓了有一小把,他弯着腰,脚陷大地面朝红土,鼻息很重,我想到了湾里春耕时的盛况,想到了语文书里《悯农》的农民的图像,想到了干裂的土地,我突然觉得他和那位往土里滴血的太皇蝉伏的形象重合了,他们和那数千年岁月中的四川农民们的形象重合了;在这片凝着血脉的土地上,他们都弯着腰,都曾扒拉着泥土从大地里寻找生命的轮回,对天地充满了不可侵犯的敬畏;锄头举起落下,种子发芽,耕牛年轻老去,蒂落瓜熟;纵使沧海桑田,王朝更替,一代人又换了一代人,但他们都经历着这样生活方式,遵从着和太皇蝉伏一致的历史使命,他们都叫做农民。在我模糊想着的时候,外公抓着一小把韭菜从田里上来了,他把鱼从我手中抢去,催促我赶路。在小路走了一程,上了田埂,远远地瞧见了陈外公家的灯火。又走了两步,外公站定,抻着脖子仰面大喊:“老挑,来唠!”那坐在门槛上如石狮的人影动了起来,拍拍屁股灰,拉了拉那时都戴的解放帽,向我们迎来。“咦耶?露娃子也来了嗦。”陈外公走近捏了一下我的脸,又从的确良上衣口袋里抓出几颗玉米糖塞到我裤包里。外公把鱼提至眉心高度,皱纹整齐而优雅。“走,喝酒。”“宰一半就够了,你还没吃饭的吧。”他们并排走着,我在前面飞奔,先一步到院里,黄狗引着铁链“咣咣”地叫了两声,看见是我,又拖着舌头趴回窝里,百无聊赖地消耗着夏夜。陈外婆在堂屋里,电视放着《西游记》,正演着“求雨凤仙郡”的段落,我盯着荧幕,招呼都忘了打。陈外婆好像并不在意,笑着说:“你均哥在屋后铲笋壳子,你去找他吧。”我像得到命令似的小跑至屋后,果然看见表哥,他刚刚小学毕业,大我六岁,寸板头,豆子眼,身材颀长,上能进山捉蝉,下能浮水逮鱼,时常带我们几个小屁孩烧野火,打弹弓,掏鸟窝,翻墙揭瓦,无乐不作,是我心中的孩子王。见我来了,他扁平的脸上露出狡黠的笑,让我一起劳动,我欣然应允,拿个簸箕就一下接一下铲起来。“小心笋壳毛,碰到了又痛又痒,还弄不掉。”“我晓得。”我答着,拈起一片笋壳,果然看见密密麻麻的细短小毛,规整地附在笋壳尾部,亮晶晶的像军马的鬃毛。我知道干笋壳易燃,是极佳的引火物,又极易获得,因为村里家家后院皆种毛竹,时节一过,遍地都是笋壳,唾手可得,故而深受本地农民喜爱。我们嘻嘻哈哈地把笋壳运到柴房,收拾完毕,均哥去了茅房,我就在院里等他,两个白头翁也刚刚开始推杯换盏。不一会儿只听“啊”的一声,均哥耷拉着裤子从暗处跑到院中,错愕地指着他的裆部,对我们说:“完逑了,笋壳毛毛爬到我雀雀上去了!看这!”在我看来,他下腹深处确实隐隐地贴了些笋壳毛,我又替他急又觉得好笑,俗话说“粘上笋壳毛,好比蜜蜂咬”,那么难受的事发生在那么难堪的位置,真是令人哭笑不得。哪知外公朗声说道:“你发育了!明早地里撒泡尿就对咯。”陈外公也安慰着:“不消事,不去管它。”均哥再三确认确乎是没有异常之后,便提起裤子,带着疑惑和我一起去看未播完的《西游记》,正是玉帝向孙悟空解释为何不降雨的段落。我们看得入迷,很快将笋壳毛抛诸脑后。十点一到,我们就上床睡觉了,窗外的两人紧喝慢喝,说着互相听不懂的胡话。鹊已归巢,夏虫声渐息,月亮藏起光华,东南风也止住了,六月十六,夜如浓墨。我听均哥讲着武侠小说的故事,也渐渐睡去。笋壳毛,掐韭菜外公的身影,抓鳝鱼的队伍,如夸父化万物一般的关于红土地和太皇蝉伏的传说,妈那神圣的读书姿态,这些都在梦里挥之不去;四周很静,我却有能微妙感受到一些细微的声响,似乎是春泉始动,花朵含羞,那是我身边的一切,是这片从太古至今土地上的万物,悄悄生长的声音。多年以后,当我读到《蜀道难》开篇“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似乎解开了太皇蝉伏的真面目;当我读了玛格丽特·米切尔的小说《飘》,也才知道当初妈念的句子后面是这样:只有土地是最宝贵的,也是唯一持久不变的。在大树下,爸爸告诉斯嘉丽:土地如同母亲一样滋润着我们,你年纪还小,总有一天会感受到对土地的爱。长按扫码阅读《文华报》电子版《文华报》是由南边文化艺术馆主办的综合性文学报,逢双月出版。以发表旗下文学创作委员会会员、签聘作家作品为主,长期邀约名家名作,同时面向社会征稿,投稿邮箱q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