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无新事。
卖菜老农赵伯把一大早从地里挑来的青菜、辣椒、土豆和萝卜等垫上麻袋，乱糟糟摆了一地。蔬菜很新鲜，沾着泥土和露珠，以及晨雾的气息。太阳一出来，露珠反射出绚丽的光芒便很快蒸发了。
就在他愣神的当口，四周已经陆陆续续地摆出了很多地摊，但却没什么人说话。这些摊位都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但在赵伯的摊位两边却诡异而默契地空出了一大段距离。赵伯感到很憋闷，却也无可奈何。
我来早市闲逛买菜的时候，市集上已经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了。除了卖菜的，临街的铺子也已经开始招揽客人了。卖馄饨水饺、豆浆油条、干丝拌面等早茶的店铺挤得满满当当，大街上吆喝声此起彼伏，整座市集烟火气十足。
我逛到赵伯的摊位，看到他的菜很新鲜，刚准备过去买点，却被人一把拉住。
我扭头一看，是邻居家的李奶奶。她手劲不小，拽得我有点疼。我顺从地站在那里，喊了一声李奶奶。
她应了一声，接着把我拉到一旁，神秘兮兮地朝我道：“小胖，你好久没回来了吧？”
我点点头，疑惑地看着她：“我昨天刚回来。”
“那就不奇怪了。”她偷偷瞟了赵伯一眼，接着解释道，“现在这个时间点，你可千万别去赵老头的菜摊。”
我刚想开口问个究竟，突然发现人群如同浪花一般自动朝两边分了开来。李奶奶也把我拉到一边，满脸兴奋道：“小胖，等着看好戏吧。”
远处传来一阵摩托的轰鸣声，一辆很炫酷的摩托车出现在我的视野里，车上是一对穿得很潮的年轻男女。那女的带着很大的耳环，脸上画着浓浓的妆容，发型则是一头乱蓬蓬的脏辫，俨然是一位小太妹。
那小太妹下了摩托车，嘀嗒着高跟鞋径自走到赵伯面前，问道：“老东西，钱呢？”
赵伯不吱声。
“不说话就有用了？”小太妹一把抓住赵伯的衣领，大声呵斥道，“钱呢？钱呢！”
赵伯的身体在颤抖，眼眶却红了，他近乎哀求道：“那是我的养老钱……”
小太妹看他不依，松开手一脚把赵伯狠狠踹翻在地，骂道：“老不死的，你这么大年纪要钱干什么，给我啊，我帮你养老！”
赵伯像个孩子一样抽泣起来，老泪纵横道：“你妈死的早，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没想到你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真后悔。”
这时李奶奶凑近我悄悄道：“你别看赵老头现在这个样子，他年轻的时候可厉害了——抽烟喝酒打架一样没落下，当然也救过落水儿童帮着抓过小偷。总之，坏事没少干，好事也没少做。这个人的前半生，活得实在是精彩。”
我疑惑道：“那他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平时都是他妻子管孩子，那会儿他年轻，常在外面花天酒地，基本没管过这个丫头。
后来他妻子出车祸走了，他一个人带这丫头，因为跟他没感情不服管。他就使用暴力动手打人，经常撵得那丫头哭着嚎着满村跑。”
正说着，那边小太妹已经失去耐心了，开始对着赵伯拳打脚踢起来。赵伯年老体衰不敢还手，躲又躲不掉，只能默默承受着。不一会儿，他就抱着头躺在地上哀号起来。
周围人都冷漠地看着，有指指点点的，有窃窃私语的，还有掩面偷笑的，像在看一场精彩的猴戏。
我实在看不下去，准备过去拉架，却被身边李奶奶一把死死拽住胳膊，她惊讶道：“小胖，你干啥？”
我有些愤愤不平道：“光天化日之下就这样看着赵伯被打，都没人管吗？”
李奶奶对我不以为然：“各人各命，因果报应。你别看赵老头现在可怜，他当年打起这丫头的时候可不含糊，别人怎么劝都没用。他出去花天酒地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天？你也别看这丫头现在嚣张跋扈，赵老头的昨天就是她的今天，赵老头的今天就是她的明天！”
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
我觉得李奶奶这话有些道理，可看到赵伯可怜兮兮孤弱无助的样子，又觉得不该如此：“可打人，总归是不对的。”
“有什么不对，你去掺和人家的家务事，才是不对的。两头不讨好，你傻啊！”李奶奶的话里透出老江湖的语重心长和丝丝不屑，“你现在上去拉架，搞不好会变成两个人一起收拾你，我看骑摩托那男的可不是善茬。要是动手打你，你还不还手？要是还手打伤了人，连着赵老头三个人一起向你索赔。小胖啊小胖，你真是读书读傻了哟。”
我感到心里凉凉的很不是滋味，她说的话实在是很有道理，我真的一个字都无法反驳。可我也实在不忍再去看那骨肉相殴的残酷画面，便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在回去的路上，我的心情很复杂。既有震惊，又有对自己怯弱的自责，但更多的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无可奈何。
桃李纷飞，年复一年，落花几人悲且愤。年年岁岁花不同，岁岁年年人相似。
城东无新事。
这片土地，向来如此。
云水别
随缘随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