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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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3/1/21 2:51:00

上海是什么样的?

怎样去描述和感知独特的海上文化魅力?

分享《唯美:上海,上海》中五位作者王安忆、金宇澄、严锋、陈冲、毛尖的文字,跟随这些细腻的记忆和生动的细节,发现上海的魅力。

南陌复东阡

王安忆

到目前为止,我居住时间最久的地方是从小长大、城市中心的一条弄堂。这条弄堂自我记事起,便拆除一面墙,与相邻的杂弄打通,杂弄又通向杂弄,我的小学也分散间杂于这片纵横交错的弄堂内。我完全无法画出一幅准确的地图,就像前边说过的,一个只不过住了几天的地区的方位与交通我反而经纬清楚。我至今也无法搞明白这些弄堂是如何交织在一起,彼此间是什么关系。

在我们小学校的某一个天井里,推开后门,忽然间静下来,一条鹅卵石路面在了眼前。这里有一股陡然的寂寞,其实也是成长中必不可少的间隙。我们的成长奇怪地与所居住的建筑格局唇齿相依。有一种心境,是被“后弄”这一式样标明。从这条后弄可走入我家的弄堂,这段旅程就像是一段孤旅。我至今也搞不清,在人口壅塞、四面八方跑着小学生的弄内,这一条短巷,如何会是难得有人。短巷的一面临了一排教室的窗,小学生的读书声,在这里显得格外清脆。偶尔有人走过,脚步击在鹅卵石面上,也是清冷的。这里关系到房屋的结构,问题就复杂了,而在我的心目中,它们稔熟到已经没了排序。拉开时间的距离,我只看得见自己像只虫子样,在水泥砖瓦的阡陌里徘徊,有一种盲目,令人心悸。

并不是说,这城市没有受光的面。当然是有,灯的光甚至比自然的,更为流丽。可它到底是轻盈的,不大容易沉淀,而一经沉淀,就成了“垢”。我依然不明白这街区复杂的比邻关系。有一家复兴西餐社,据说旧称为“文艺复兴”,夏季时就将后院辟成露天餐座。这后院其实是一片空地,相当辽阔,远远的四边隐在灯光的暗处,更显得幽深。有一晚,我们一家在座上晚饭,夏日天长,所以没有黑尽。忽从空地那边一排楼房的窗口,传出喊叫声,喊的是姐姐的名字,那里居然是姐姐同学的家。这名女生带领了弟弟妹妹一迭声喊我姐姐名字,声音里既有兴奋,又有讥诮。我姐姐先是笑,然后便窘得哭起来了。

这片露天餐座是如何绕到了这同学家的窗下,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这同学分明住在一条庞大嘈杂的长弄里,却对了这片仲夏夜中的西餐座,座周围的树上,结了小电灯珠子,洁白的桌布上,立着烛台,烛光摇曳。这样的复杂街区结构,造成许多不期而遇,使得两个,或者三个四个本不相识的人,远兜近绕,相交起来,形成一种类似宗族的关系。举个例子,就是说,有一回,我表姐带我去她朋友家,这朋友家是在我另一家表亲的楼下,而这朋友的朋友,其中有一个竟然是与我同校的女生。还是有相反的例子,有一些人,就与我相邻,在同一个街区走来走去,可是,数十年后方才认识。这些楼房蜂巢般的格子里,不知住着多少你认识或不认识的人,不知哪一天,有一个会与你的命运撞到一起。就这样,你在这些巢穴间的沟壑里走来走去,等待着传奇忽然间开头,不知不觉中,走入了青春期。

缓慢移动的梅花和料峭柳色

金宇澄

市中心

我住的公寓楼,离作协很近,像个办事处,没有小区,出门就是市井小马路、老弄堂、小店、菜场,回家也同样方便,几乎推门就到了。

写《繁花》那些个夜晚,经常有人吹笛子,初以为笛声是由南面长乐路飘来,一次买烟才发现,吹笛人就坐我家楼下,一位瘦弱的老者,声音是直升的,雨天停止,或长期消失,直到笛音再起,才想到他确实已消失了好久,总算是从某个远方归来了……他是我最熟的音乐人,翻来覆去这几个曲子,陪伴我完成了小说。

午夜时分,各种狗仍然在叫,风也吹来萨克斯管或调笑的碎片、大马力引擎的喧嚣最为真实,消失也最迅捷,在这样的背景里,眼前无数的上海屋脊逐渐沉入黑暗。而笼养画眉、芙蓉的音符,固定在黎明的某几处;东一句西一句呼唤的斑鸠、白头翁,在鳞次栉比的屋脊和广玉兰间自由出没,分外凄清。在年的本子里,我记有“最近每早八时十五分,人民广场方向准时送来某男歌声:‘我要飞得更高……我要飞得更高噢噢噢……挣脱怀抱……挣脱怀抱……’这更像是纸鹞的忧伤——即使飞得再高、更高……”

耳中的“市声”,即也是自行车铃声、京胡、越剧调门、邓丽君老歌,循环播音“收购旧电视机旧冰箱”由近及远,由远及近……每年的初夏,一个高亢男声最有辨识度,“喂……卖晾衣裳竹!”春笋变老之后就是砍竹竿吗?我不知道,这些声响已自带节奏,自有表情。

静安寺

我知道阿城也喜欢这环境,有一次去杭州领奖,主办方安排住新新饭店,发现他一天都没住过,虽然西湖风景那么好。他笑笑说,他更习惯十字路口有各种小店、半夜也能出门买些什么的小旅馆,他的《威尼斯日记》也充分表明了市井的亲近感。

费里尼说,罗马是一个生有更多孩子的母亲,她根本不会管这些孩子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上海也一样——这里无数的人,无数的建筑,什么时候存在,什么时候消失,仿佛都那么寻常,只有日夜生发的种种声响,提示“你在其中”“你在这里”。

上海

严锋

年11月,我因为高考失利,在南通市第三中学插班复读。一起复读的还有同学M、C、P。复读的日子是缓慢而焦虑的。有一天,M提议说:我们去上海玩吧。他说他有个表哥叫王伯昭,在上海戏剧学院读书已经拍过几个片子,是个小明星了,我们可以住他在戏剧学院的宿舍。我们都很来劲,家长也不反对,给了一点路费,几个复读生就兴高采烈地出门远行了。

当时从南通到上海,唯一的交通工具是江汉客轮,叫“东方红XX号”,分五种等级的船票。我们买的是最便宜的五等票,在最下面一层船舱,里面挤满了人和各种鸡鸭水产。舷窗密闭,烟气、水汽与家畜的气息混合在一起,浓郁熏人。我们几个情绪高昂,一路说说笑笑。早上十点钟的船,下午四点多钟到达十六铺码头,上岸后直奔上海戏剧学院。

我至今还记得公共汽车下来的那一站叫美丽园站,这个名字很难忘记。当时的我不会知道,几十年后我会在这附近的某一个建筑里工作。穿过华山路高大的法国梧桐,我们来到了上海戏剧学院门口。

门卫:找谁?

我们:找王伯昭。

门卫:王伯昭不在。

我们:他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

门卫:他在外地拍《笔中情》,这几天不回学校。

……

晚上,我们去了外滩。年的外滩和今天不可同日而语,但对当时的我们来说,那种天堂般的光彩比今天更觉震撼。然而,当我们把头转向江边,却看到远比那些传奇的建筑群更为壮观的风景。在靠江一侧的防汛堤边,在马路对面老洋房灯光的映照下,在11月的寒风里,密密麻麻地排满一对对的情侣,从南到北,一望无际。我们后来才知道,这就是上海传说中的情人墙,一个缺少私密空间的年代的约会圣地。我们几个从小城市来的复读中学生,平生第一次看见这阵势,口干舌燥,浑身麻木,如遭电击。不敢走近,又舍不得离开,只呆呆地停在离人墙十来米开外。那些情侣们相互缠绕,千姿百态,视世界如无物,但一律向着黄浦江,无人回头。

我们也朝着黄浦江,背后是曾经的十里洋场,百年外滩,千盏灯火。对面十米之外是动人心魄的旖旎风光,在那后面是流过整个中国近代史的滔滔江水。在江水的那一边,是零星的几点光亮。

我们当时不知道,那零星的几点光亮,就是陆家嘴,就是上海的未来。

因为岁月

陈冲

我踏进如烟的往事,隔着身边浮动的尘粒,看到那栋童年的房子。它像时间的废墟中一个完美的蜘蛛网,丝丝缕缕在一束阳光下闪亮。房子门前是一个花园,上三步楼梯有一块铺了细小瓷砖的廊庭。那里有两扇钢框玻璃门和两扇窗户,边门里是一间卧室,正门通往客厅。经过壁炉再往深处就到了饭厅,饭厅和厨房之间有一个储藏室,再下三步楼梯厨房。厨房后门外有一条通道,似乎总是有人在那里拣菜、洗菜、洗衣、聊天。我们平常进出用侧门,进门有一个暗厅,听母亲说她小的时候警报一响,全家都躲在这里,因为这是唯一没有窗户的地方。从厅往上走半层楼梯是亭子间和一个小阳台,拐弯再上半层有两间卧室和书房,还有两个盥洗室和一个阳台。再上一层是阁楼,阁楼的对面有一个晒台。

啊,晒台,那也许是房子里最快乐的地方吧。我的电脑旁放着几张父亲大学期间在晒台上为母亲拍的照。也许是那时的胶片感光度的原因,相片似乎都是在大太阳下拍的,还都带着一点仰角。我曾经以为,仰拍是那个时代的审美,也特别喜欢那些带着天空和树顶的通透的构图。直到最近跟哥哥聊天的时候,他才提醒我,当时仰拍是因为照相机的取景框在相机的顶部。拍摄师总是把相机挂在胸腰间,瞄准拍摄的对象。原来一个时代的美感,经常是产生于某一种限制。在父亲为母亲拍的许多照片里,我最喜欢那张穿翻领连衣裙的。她脸上的笑容是那么光彩照人,那是在我和哥哥出生之前的时候。在我的记忆里,几乎从未见到过母亲这样一览无余的笑容。

……

抗战胜利后,母亲跟她父母、妹妹、外婆、奶奶在这栋房子里过上了安稳的日子,那时候她还不知道生活将给她的磨难和这栋房子里将会发生的变故。

母亲回忆起老房子的时候说“我们9号”,难道她连老房子的地址都忘了吗?很小的时候——那几乎是我人生的第一记忆——母亲教我背诵“我叫陈冲,我爸爸叫陈星荣,我妈妈叫张安中,我家住在平江路弄10号”。在那些动荡的岁月,这句话让我安心——我知道自己是谁,我有归属。

……

20岁的时候,我也背井离乡到了一个陌生的国度,像是被孤身放逐到月球上,回程遥遥无期。那年,我的信仰死亡了,爱情也死亡了。绝望的时刻,总是记忆中母亲的声音融化了我内心的冰川:“我叫陈冲,我爸爸叫陈星荣,我妈妈叫张安中,我家住在平江路弄10号。”这句话提醒我生命中的归属和牵挂、责任与使命,它把我带回梦乡里童年的房子——篱笆上紫色的喇叭花,花园里瘦瘦的枇杷树,窗沿上种着青葱的红瓦盆,和瓦盆边熟睡的三花猫,晒台高墙上骑着的男孩女孩,和他们仰头看烟花的脸、眼睛里的光彩……

上海食色

毛尖

大肉圆

上个世纪80年代末到上海读大学,我在食堂买的第一个菜,是大肉圆。吃着面粉主场的傻大傻大的肉圆,我没有被乡愁击倒。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着急,明天它会再骗你一次,校园歌手在食堂外面弹唱着,一边向我们兜售到寝室就可能坏掉的花里胡哨的挂件。如果你恰巧被他的哪句歌词说中,那就花一块钱呗。一块钱,也就两个半肉圆。

大肉圆是大学生活的全部度量衡。宿舍床就是一千个肉圆的尺寸,体育老师的臂力值是一千个肉圆,吃完一千个肉圆,大学毕业。肉圆,构成了我们对上海食色的最初想象,而红烧肉圆,在很多外地学生看来,就是上海和上海传统。

肯德基

我闺蜜是一个诗人的女友,或者说,她一直养着这个诗人。当她终于和诗人分手后,她请我吃饭,什么呢,肯德基。

年,上海第一家肯德基开在外滩东风饭店。我们走进肯德基,那种干净和安静令人肃然起敬,人很少,有一对老夫妻带着孙子来的,手里还拿着一口锅,商量着买半只还是一整只。这是我们第一次吃西式快餐,虽然肯德基跟老家的鸡汤是食物链两端的鸡,但在崇洋媚外的年代,一顿肯德基简直让我们有了现代化的高潮感。

农家乐

终于这些年,上海饮食开始去花边。上海人开着车到近郊,看到一群正在游泳的鸭,眼睛发亮。这里有走地鸡,就在这里吃饭吧。这里有野生鱼,就在这里下锅吧。

农家乐本身,其实也不过是新一轮的消费口号,不过,这个过程有一个好,中国各地特色菜出手赶走了神神叨叨的国际菜,似乎又是一夜之间,原来叫维也纳美食的,重新改回翠花贵州菜。

上海,长期顶着洋务帽子的魔都,终于重返自己的共和国青春期。粗野的农家菜开在外环,精致的农家菜坐落在内环,美食重新一点点向食物回落,这让我想到里尔克的诗,如果春天要来,大地就使它一点一点地完成。

以上文字摘自《唯美:上海,上海》

《唯美:上海,上海》

冷冰川主编;周晨设计

我倒是希望我的上海界限沉默模糊遥远,哪怕和我是永远的距离……遥远得好给她加一层层的虹彩、效果,这样错彩镂金的上海,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冷冰川

全景式展现上海的过去和当下

感受独特的海上文化魅力

本辑“上海,上海”邀约了60位当代文学艺术家,他们或出生于上海,或成长于上海,或成就于上海,或钟情于上海,他们用个人独特的语言和视角讲述着他们心中的上海。内容涵盖文学、绘画、建筑、摄影、音乐、戏剧、服装等方方面面,融合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的审美与趣味,全面呈现了上海跨越近代与当代的文化魅力和活力。

Contents

冷冰川隔空对话

文心

王安忆南陌复东阡

裘小龙制服

金宇澄缓慢移动的梅花和料峭柳色

孙甘露悬铃木浓荫下的衡山路

陈子善新见张爱玲上海时期史料三则

江青上海童年往事

严锋上海

陈冲因为岁月

棉棉这场恋情开始前发生了太多事情

小宝野蛮战胜文明

做人

毛尖上海食色

沈宏非苏州河边

吹吹那冷面

小白上海的城市空间

王占黑二床的梦

张怡微舶来的记忆

李舒馋痨坯

尤永读画录——刘海粟《复兴公园雪景》及其他

江山直到走入大海

盛韵靠谱地豁胖

吴有音我的上海印象

杨致俭岛

张之汇我的“不眠之夜”

建筑师

张永和六个上海

俞挺名为上海的迷宫

赵城琦散点透视老城厢

何晋嘉修缮与滋味

艺术家

余友涵问答录

李山随机

丁乙关于我作品的简述

刘建华无题

杨福东过程即电影

徐震我们的当代艺术观

诗与音乐

王寅组诗

王子瓜砂丁胡桑张千千四人诗选

陈钢上海留声——从上海老歌看海派文化的几个维度

金承志西岸营地的风筝

萧济子看排练

王恺上海越剧发生史:私语,传奇,以及被国家化的古典情事

姜庆共音乐,为钱君匋叩开了设计的大门

王作欣致,那个声音

张乐诗琴话艺

高平雨歌和耳虫

沈次农黑夜闻巴赫

王莫之他们的电台故事

影像

陆元敏年代的上海

雍和上海呼吸

逄小威他们在上海

殷立勤上海的场景

董天晔上海的表情

谢东皓苏州河边

btr延庆路

朱未末是麦田呀

其他

朱亚萍关于浦东美术馆开幕展的故事

梅冰巧下江南,金泽工艺社二十年

陶晓马之禾的种子

陆杰浦东三十年变化

我是白火

录音

end

每日一书

《如何阅读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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